吃过早饭,我姥爷挑着担子赶往严集。到严集卖羊肉汤是姥爷每天必做的事情,雷打不动,今天是大集,挑子上的东西就更重了些。
下午,我二舅赶集回来,买了三只羊,便抓紧剥羊。广中舅过来,说起新砦乡公所发生的任麻子等三人被抢案,二舅心中一惊,他意识到那个领头的身上带有膻味的就是二华子,戴着学生帽子的肯定是二华子的同学,二华子带的刀子就是自己的剔骨刀,他们抢了三支枪,还不知道藏在哪里呢,他跟自己要钱是要逃走,自己真得赶紧给他钱,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中间只隔一天,任麻子带人来到老袁家,袁广华在冰上打滚越过护寨坑,来到义和村的东头,按照萧其延说的他姨家大门的方位和特征,找到萧其延的姨家,学了几声猫叫,不一会儿,萧其延就出来了。
三人没有停留,收拾好东西,悄悄出门。
萧其延和商来庆还是听袁广华的,袁广华说不能往西走,因为西边还是鱼邑县地界。从义和村往南走,顺着苏鲁边河往西,到刘寨村,跨过苏鲁边河的桥,再往南走,进入江苏地界,然后再往西走,就能到达目的地单县、曹县,到湖西根据地和游击区去找八路军。
十几天后,夜幕低垂,漆黑的天空中星光闪烁。护寨坑里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深幽的坑底一片静谧。冬天里没有多少农活,穿着粗布衣的村民们早已回到家中,炊烟袅袅升起,在昏暗之中透出些许温暖。人和村北门外,护寨坑边的一棵枯树上,树叶早已凋零,枝干干枯,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声音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更增添了农村夜晚的寂静。一只野兔在坑边嗅着,突然双耳一动,警惕地凝望着,不禁颤抖了一下,看向那边的沟里,那边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又刮了几天的风,坑里浓稠的积雪堆积在岸边,从远处望去,像是一条白线交织在黑夜之中。积雪上偶尔有浅浅的脚印,在这长时间凝滞的冬天里显得格外新鲜。大坑的岸边是几棵老柳树,积雪在树干上堆积起来,像是被银白色的羽毛包裹着,散发着冷光。
这是人和村最常见的冬日景象,寂静而朦胧的夜晚,护寨坑是这里独特的风景,它用自己的沉默,承受着冬天里雪寒的凛冽。
多年来,这片宁静之中已经很少有欢声笑语了,对于这个村庄的人们来说,战争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头顶,日本鬼子和二狗子的欺压无时无刻不存在。他们期盼着春天的到来,期盼着温暖能融化冰雪,期盼着和平能像这冬夜的星辰一样,照耀在他们的家园。
趴在北门外田地深沟里的袁广华和他的一帮战友们,就是能给农民带来希望的人,袁广华的身后是武工队夏队长、商来庆、萧其延。
袁广华拉一把萧其延,低声说道:“你这次跟着回家,记住,你明天就回徐州上学,千万不要在家里逗留。”
萧其延低着头说:“二哥,你放心吧,我保证什么都不说,到家就说回来拿生活费,回到学校就说这段时间家里有急事,我大爷死了,我回家奔丧,反正我大爷已经死很多年了。”
夏队长推袁广华一把,说道:“快点去,快点回来,我们在这里等着。”
袁广华和萧其延从沟里跃出,猫着腰跑向护寨坑,来到坑边,狠狠地跺了几脚。此时的冰层已经很厚,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坑的两边岸上还有很多积雪。他们从小就在这里滑冰、洗澡,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两人连跑带滑地跑到对岸。
爬上对岸后,袁广华拉住萧其延说:“萧老二,不要忘了,我们永远是兄弟,保重。”萧其延低下头,泪水流了下来:“二哥,对不起,是我这个兄弟丢人了,我实在是受不了那个苦。不过我还是要说,我是一心打鬼子的,我是跟定C党的。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绝对不甘心做亡国奴。你我永远是兄弟,你永远是我的大哥。保重。”袁广华拍了拍萧其延说:“别忘了,回到学校告诉吕老师,就说我和商来庆很好,让他放心,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萧其延说:“我知道了,只要你回人和村,就一定要来找我。”
随着一声保重,袁广华推了萧其延一把,沿着坑沿向东跑去,萧其延愣了一下,也猫着腰向自己的家中跑去。
袁广华沿着坑沿走着,十几天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天,三个人从义和村往西,到刘寨村,再往南走到苏鲁边河,跨过苏鲁边河就到了沛县地界,经过丰县的欢口、师寨、常店,一直往西,最后到了单县。此时的单县就是湖西抗日根据地,三个十三四岁的学生,一路走来没有遇到盘问,到了单县后就直奔政府所在地,有管事的接待了他们,袁广华说是有人介绍过来的,要见领导。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过来,袁广华单独见到了他,说是徐州的吕冬跃老师介绍来的。领导一听是吕冬跃老师介绍的,紧紧握住袁广华的手,连声表示欢迎。领导还介绍自己名叫吕巨华。袁广华掏出一封吕老师写的信交给吕巨华,原来,吕老师是徐州地下党负责人,在和袁广华的接触中,有意识地引导他参与徐州地下党的活动,并把他介绍过来,没想到袁广华把商来庆、萧其延也一起带来了。
三个人住下后,过了两天,吕巨华找到袁广华,说要安排他们进入学校继续学习,经过培训后再分配到山东各地。袁广华一听就急眼了,就一直说,三个人在徐州已经学了几年,不想再在学校学习了,只想加入八路军、武工队去打鬼子。吕巨华喊来夏冬平队长,夏队长看到三个人后,说他们年纪太小,不想接收他们。袁广华就把三个人夜袭新砦乡公所的事情跟吕巨华、夏冬平讲了一遍,夏队长一开始根本不信,后来表示如果真的是他们三个夜袭乡公所并缴获了三杆枪,那就接收他们。于是,三个人就跟着夏队长开始训练,仅仅十天的时间,萧其延就受不了,不仅每天吃的清汤寡水,而且训练量很大,每天饿得头晕眼花,好在袁广华带了点私房钱,三个人偶尔还能从街上买个烧饼垫垫肚子。前天,夏队长说武工队要到龙巩方向活动,要带着三人把三杆枪从水里捞出来。萧其延没有耽搁,直接说自己每天饿得难受,还是回家,回家也能为抗日做贡献,于是三个人就跟着队伍来到了新砦乡人和村。
我姥姥姥爷家,就住在新砦乡人和村。袁守疆是我姥爷,我姥爷和姥姥育有三子三女。袁广昆是我大舅,生于1928年,当时正在徐州上学;袁广仑是我二舅,生于1930年,在人和村种地、做牲畜生意;袁广辉是我三舅,生于1934年,正在人和村上小学;袁广菡是我的亲娘(小名三景),生于1940年,她五岁时,就在二舅剥羊时帮忙扯羊腿;袁广全(小名六全)是我二姨,生于1943年,15岁时便夭折了;袁广素是我三姨,生于1951年。1944年底时,我三姨袁广素尚未出生。
袁守祯是我二姥爷,他是我姥爷的亲弟弟,二姥爷和二姥姥育有二子三女。袁广中是我大舅,生于1930年,上了几年学后,又到徐州上了一年学,就回家在人和村务农。袁广中大舅和我二舅袁广仑同年出生,不过我二舅袁广仑稍长。袁广华是我二舅,生于1931年,在徐州上学。袁广雯(小名大芝)是我大姨,多年后嫁到北大狱甄庄的甄家,我叫她甄姨;袁广荷(小名二爱)是我二姨,多年后嫁到徐州,我叫她刘姨;袁广晴(小名四香)是我三姨,生于1941年,比我老娘小一岁,多年后嫁到北大狱甄庄的于家,我叫她于姨。我二姥姥还有过一个女孩,小名五菊,大概生于1944年,三四岁时夭折;有过一个男孩,名叫广存,生于1952年,两岁时病逝。
我姥娘、二姥娘生了七个女孩,分别起名大芝、二爱、三景、四香、五菊、六全、七美(三白)。虽然七个闺女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却是这样排着叫名,平日里也是这样喊的。
1942年,我大舅袁广昆十四岁,娶了人南米家十六岁的闺女米存莲,就是我的米妗子。虽然结婚了,但我大舅一直在外面上学。
1944年,大舅袁广中十四岁,娶了边庄王家十六岁的闺女,就是我的王大妗子。
1944年,老袁家两兄弟共十四口人,尚未分家,一大家子人还在一口锅里吃饭。那时,我有五个舅舅,其中四个舅舅在上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年仅十四岁的我二舅袁广仑已经挑起家庭的重担。
我老姥爷叫袁绪镇,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我姥爷袁守疆,二儿子是我二姥爷袁守祯。我老姥爷是个大高个,我姥爷、二姥爷都不如他的个子高,他去世那年已经解放,享年八十八岁。
任大娃和任麻子说得没错,夜袭乡公所的正是我二舅袁广华、前街的商来庆和西门的萧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