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蝉鸣渐歇,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炽烈的阳光下泛着灼目的金辉。
乾清宫东暖阁内,冰鉴里浮着几片薄荷叶,丝丝凉意沁入殿中,却驱不散康熙眉间的阴翳。
康熙坐在榻边,手中握着一卷奏折,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他的目光落在胤礽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折页边缘,眸色深沉如渊。
窗外树影婆娑,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沙沙轻响。
——梦境里的雪夜,仍如刀刻般清晰。
他目睹自己站在乾清宫的高阶上,俯视着跪在雪地里的胤礽,而自己口中吐出的,竟是一句句诛心之言。
“……狂疾未除,不堪承嗣……”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刺进心口。
康熙闭了闭眼,指节微微泛白。
——绝不可能。
他的保成,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是他寄予厚望的太子,是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批阅奏折时,仍要亲自去掖一掖被角的心头肉。他怎么会……怎么会走到那一步?
——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些年,多少人明里暗里离间天家父子?
多少人盼着东宫倾颓?
帝王眸底骤然掠过一丝冷意。
他缓缓放下奏折,指尖轻轻抚过胤礽的鬓角,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
不急。
等他的保成好些了......那些躲在阴沟里的鼠辈,那些包藏祸心的佞臣,那些......一个都别想逃。
康熙唇角微抿,眼底寒意渐深。
他从不信什么天命,更不信他们父子之间会无缘无故走到那等地步。
若真有一日,保成跪在雪地里,而他冷眼旁观……那必定是有人,一步一步,将刀递到了他手里。
——可这世上,没人能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那真的是被逼无奈吗?
还是说……
康熙的手指微微一顿,忽然停在了半空。
——除非……
他缓缓眯起眼,目光落在胤礽熟睡的面容上。
梦中那个宣读废太子诏书的“自己”,面容苍老,眉宇间尽是冷厉与疲惫,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除非,是他自己。
——除非,是未来的他,亲手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缠绕上来,让他呼吸微微一滞。
——为什么?
他缓缓收回手,指节抵在眉心,闭了闭眼。
——是因为权柄吗?
帝王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太清楚权力会如何改变一个人。
他见过太多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惨剧,甚至他自己,也曾踩着血与骨登上这至高之位。
可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不,不可能。
康熙的指尖轻轻敲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响。
——他的保成,和那些人不一样。
胤礽是他亲手教养长大的,从牙牙学语到如今长身玉立,从握着他的手指学写字到如今代他批阅奏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孩子的品性。
——他的保成,绝不会变成他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