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深处时, 潼关?外起?风了?。
风自黄河北岸吹来, 裹挟着?大量黄沙, 昏暗之中,天与地靠得极近,此处的人间被压缩成一片茫茫沙海。晋军就在这片沙海中埋锅造饭, 一只?只?冒着?炊烟的刁斗像是?汪洋中随波起?伏的小舟。
今日刁斗中的米比以往每日都多, 年轻的新兵们兴高采烈, 以为后方的灾荒终于?得以缓解, 往后每天都能填饱肚子了?。有经验的老卒却都知道,这是?大军即将发起?总攻的征兆,这顿饱餐过后, 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
在大战前夕这片短暂的宁静里, 将士们同以往每次一样,睁开风霜疲惫的双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目之所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天昏地暗之中,华山、中条山和东段黄河像是?三条巨大的黑龙, 寸步不移地看守着?进入关?中平原的要道。潼关?城就在三条巨龙汇合之处,谷深崖绝, 塬高窄长, 当真是?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
老兵们不约而同地眯起?眼, 自下而上,以目光攀爬这座扼守三秦的巍峨雄关?。
他们在心里默默计算, 攻克这一关?会填进去多少人,有多少人会死在敌人的羽箭下,多少人会死在攀爬云梯的途中,还?有多少人会死在城楼守军气?急败坏的石砸、链捶和火焚之中。
他们偶尔也会想一想,这些人中会不会有自己?。
“看,那是?什么?”
有人指着?远处问。
老兵们循声望去,在一片漠漠如织的灰沙中看到几点鲜亮的橙红,恍惚间像是?夜晚归家?时窗口透出的一盏温灯。
那是?风陵渡口岸边生?长的野生?柿树,他们来到此处时,柿树上刚绽开黄玉似的小花,如今已经结满了?橙红色的果实。
九月将近,他们出征就要满一年了?。
后方的灾荒拖累了?前线的战事,开春后军中爆发的一场小规模疫病又将战线往后延长了?至少两个月。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人相食的□□中,将士们的家?眷得到官府的优先?关?照,他们的妻儿?老小大多平安无恙。
一顿饱饭过后,营中响起?有规律的短促号角声,将士们闻声集结,风沙中静默肃立,等候军令下达。
中军帐门大开,两列火把照路,李勖在众将官的簇拥下大步而出,来到三军阵前。
他的战前动员一向简明扼要:
“兄弟们,家?里闹灾荒,妻儿?老小将他们的活命粮省下来给我们吃,就在刚刚,粮食已经全部吃光了?,可后方的灾情还?在继续。今夜这一战,要么埋骨他乡、亡国丧地,教我们忍饥挨饿的家?人沦为胡人的奴隶;要么一战灭秦,因粮于?敌,打开关?中大粮仓,回?报我们的妻儿?老小!你们说,该怎么选?”
老兵们猜对了?,今晚这顿饱饭是?潼关?外最后一顿饭,是?不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端看他们自己?。
“灭秦!灭秦!灭秦!”
呐喊声震动天地,令风沙为之一静。全军上下士气?大振,如今破釜沉舟、退无可退,他们别无选择,唯有死战。
谢候悄悄观察李勖的神情,想借此判断他对接下来那步险棋到底有几分把握。很可惜,李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已经被杂草一般乱蓬蓬的胡子湮没了?,除了?邋遢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候不由也摸上了?自己?的下巴,他也没好到哪去,从前建康士人赞他“朗日昭昭,濯如春柳”,若是?见到他此刻这副尊容,他们只?怕要惊恐地后撤一步,问一句“哪里来的蛮人,可会讲官话?”谢候想到此处轻轻一哂,自嘲地摇了?摇头。
很快,各部将领就已经将具体?的作战部署传达下去,直到开拔前一个时辰,全军上下方才得知,原来他们今夜的目标不是?潼关?。
“李勖是?想效仿曹操故事,表面做出强攻潼关?的假象,暗地里北渡黄河到达蒲坂津,之后再从蒲坂津西渡黄河,如此便可绕过潼关?天险,直奔长安。”
谯楼之上,一个身披兽纹袍、头戴毡帽的氐人将领笑着?说道,他正借着?极微弱的天光观察李军的营垒,一边看一边语气?笃定地做出判断。
此人正是秦大司马姚崇虎。
这一年之中,姚崇虎瘦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仍像是一头人立的棕熊,不过已经不是?当初那头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棕熊了?,他如今是一头冬眠初醒的饿熊,皮瘦毛长,时刻憋着?一股想吃人的煞气?。
在姚崇虎最初的预计中,这场战争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李勖将兵赌性甚重,好弄险出奇,他自己?率轻骑突入弘农,将大部步卒、辎重和粮草都落在后头,而那时卢氏到弘农的粮道还?没有完全打通。因此,姚崇虎得知此讯后立刻做出部署,他命次子姚象镇守潼关?,通知燕人支援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