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刚才的飞马惊到的缘故,胸口一时间狂跳不休。
方才她看得清晰,那马背上驮着的男子正是李勖,而他月夸下所骑却?是阿父的爱马踏雪。
“他来咱们府上做什么?”
阿悦奇怪地?追出两步,张望了一会儿,很快跑回来,煞有介事地?调侃道:“莫不是听闻了女郎的才名,因此上门提亲来的?”
孔珧双颊微微发烫,还不及得训斥她一句,她便又“呀”了一声?,小跑到阶下去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件小物。
孔珧将?东西?接到手里,原来是一方三寸见方的精致罗帕。帕面洁白如新,不染半点污黄,显是被人保存得极好,帕子右下角用红丝绒线绣着一个小小的“纨”字。
第086章 第 86 章
檐下风灯挂了雪, 光色幽暗昏黄,上?房里一片漆黑。
廊下值守的婢子看见女郎归来,赶紧提着灯笼过来禀告:“下午府中来了贵客, 人前脚刚走, 老?爷后脚便携着夫人去了祠堂, 晚膳也未曾教传。”
孔珧心里一紧,家中祠堂非年节不开,除非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多少年没有这样的事了, 怎么那人来了一趟, 阿父和阿母就要去祠堂了。
她心中实在?担忧, 紧着追问了一句, “你可知那贵客来访所为何事?”
婢子摇摇头?,老?实回答:“奴婢不知。”
孔珧皱了皱眉,调转脚步, 快步往祠堂而去。
大雪飘飘如素纸, 在?深灰色的天幕下扬洒,沿着两侧夹植松柏的甬道前行,湿润的空气里烟火香烛之味弥重。夜色之中,孔氏宗祠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庄严肃穆,历代文官祖、千古帝王师, 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灵位静静地安置于此,无声看世事浮沉。
孔珧之父孔继隐乃是孔子第二?十四代孙——自然, 并非嫡系, 而是旁枝。
早在?汉献帝时期, 宗子爵位传至第二?十代孙孔完时便遭国绝, 下无子嗣承继烟火,宗子血脉至此断流。到了曹魏时, 袭爵的宗圣侯孔羡早非宗系,而是另一旁支了。
至于本朝播迁江南,衣冠士族随之南渡,鲁郡孔氏亦一分为二?,一部分随晋室南移,一部分则留在?了江北。
时至今日,若论血脉远近,大晋的奉圣亭侯合该由孔继隐承袭。只可惜如今的朝廷内忧外患不绝,政务兵防通通一塌糊涂,正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暇祀圣。孔氏这支千古华族便在?会稽郡沉寂下去,与陈郡谢氏、琅琊王氏这些新出门户相比,反倒成了无人问津的小?族。
孔继隐自觉生不逢时,早年间也曾愤世嫉俗了一段时日,而今人到中年,膝下子息凋敝,止得了孔珧一女……许是这个缘故,又或许是世情?看得多了,他整个人已变得心平气和,所作所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圆融洒脱了。
本朝尚玄,衣冠庙谟莫不谈玄论道,多少儒经传家之族纷纷由儒入玄,偏他守着祖宗成法不变,空攒了一肚子的学问不能入仕。
无论侨姓吴姓,门阀士族纷纷封山圈地,豢养门客部曲,乱世中以图自保,偏他反其道而行之,将?祖上?初渡江时圈占的田地都舎给?了邻里耕种。
如此仗义疏财,偌大的祖宗家业到他手里已十不存三,倒是落得一个仁厚的好名声,朝廷不册他爵位,远近乡邻早在?心里将?他奉为孔氏正宗,视他为无绶的奉圣亭侯。
久而久之,孔家在?浙东一带便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好事之人私底下议论,有的说他贪名轻利、舍本逐末,可谓愚不可及;有的则对他倍加赞赏,“圣人之后,自有常人未及之处。诸君的眼睛看到的是三年五载,他却能看到十年、百年之后,这就叫做大智若愚!”
……
名声和实在?孰优孰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莫论旁人如何看待,在?孔夫人心里,夫君这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浓缩起?来不过是四个字:不合时宜。
“人家笑纳了你的东西连个谢字都没说,你倒好,上?赶着倒贴,反而高兴成这个样子!”
孔夫人打心眼里觉得丈夫不可理喻。
年轻时满腹牢骚,一句“天不我与”日日挂在?嘴边,几乎教她耳朵起?了茧子;这会儿?又连气儿?直呼“天助我也”,真是莫名其妙。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孔继隐的确是高兴的不得了,一张保养得宜的书生面孔未酒而醉,醉出了两颊酡红,颏下一把美?髯兴奋得一翘一翘。
祠堂里没有旁人,他索性一屁股盘坐在?了蒲团之上?,牵起?夫人的手,边摩挲边笑,“你不是老?抱怨我挑三拣四,平白耽搁了阿珧的婚事么?这回金龟婿已经上?门,你怎么反倒不见欢喜了?”
——仿佛是一块巨石投入心湖,孔珧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的心绪顿时又狂乱起?来,漩涡一般在?胸腔里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