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司当于这日备齐三?牲烛纸一应祭祀之物, 由地方长官率领本地耆老巨室, 于郊野筑坛焚香,祭祀先啬、司啬、农、邮表啜、猫、虎、坊和水墉八位农神,答谢神灵化育之德, 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这本不过是个仪式, 从前如何做,如今照旧就?是,按理说无须过度劳神,可事实却并非这么简单。
眼下?徐州刚刚易主?,为?安抚人心, 州中大小事务悉听旧法,可饶是如此, 人心亦多惶惶。推论首因, 便是朝廷迟迟不肯将徐州刺史?一职加封于李勖。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刁氏、赵氏这些豪族慑于武威, 表面上是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怨怼之言, 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一样都?不少。
二姓多年来营结党羽无数,阿附之徒遍布乡里,绝非一杀便可了之。这些人蛰伏了这么些日子,如今得了李勖加封会稽都?督的消息,心中便愈发确认了一件事:朝廷要派李勖出去打?仗,回头要封也是封在浙东,徐州这地界他?待不久。
持此论者显然不在少数,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州郡文武僚属都?颇有些原形毕露之态。连京口这个州府所在之地都?开始有了庶务荒废、纲纪松弛的迹象,更别说旁的郡县。
如此一来,岁末大祭这样的典仪便显得格外?紧要。
若是不如往年,那便会惹得人心愈发浮动,便是与往年相差仿佛,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也不过是因循守旧气象、时日无多征兆。
因此,今年这蜡日祭祀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比以往都?要隆重、盛大,办得威仪广布,以正视听。
温衡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无奈人无完人,再如何能耐过人也必有一短,他?于典仪之事就?不大通,因此便显得有心无力。州中可咨的旧人又多与刁、赵二姓有瓜葛,心思不定,实在不堪重用。
可巧这些恰是韶音所长。
世上最隆重的典仪莫过天子郊庙之祭,礼节繁缛者又以皇家和门阀士族间?的婚嫁为?最。
而这两样都?是韶音从小就?见惯了的。
她自幼爱热闹,喜欢出风头,这样的吉庆典礼又往往需要童男童女?作个吉利彩头,谢太傅宠溺爱女?无度,她既嚷着要去,自然无所不依;待到及笄之后,她又喜欢上了燕饮交游,自封了个春在堂主?人,每年夏日都?要在会稽山阴的春在堂大宴四方,将集会能玩的一应风雅花样都?玩了个遍。
什么样的场合该穿什么样的仪服,奏什么样的鼓乐,祝祷什么样的颂词,卤簿几等、仪官几何……早就?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就?连阿筠阿雀一群婢子,也因耳濡目染而成了半个礼官,于这些事上在行得很。
有了李夫人亲自督办,这年的蜡日大祭前所未有地隆重,街头巷陌议论起来无不交口赞颂。
刁氏族中有人听的不忿,冷嘲热讽道:“李夫人出身陈郡谢氏,自然格外?懂得铺张浪费之道。你道那祭的、烧的都?是什么?都?是民脂民膏!”
这话?一出顿时引出不少附和,不过百姓中毕竟有明眼之人,不服反驳道:“足下?这话?却是欺心了!长眼睛的谁没看见,今年这蜡祭胜在威严肃穆,祝祷鼓乐一应遵照古礼。真论花销,怕是比去年、前年少了五成不止!”
这话?乃是公论,应和之声不绝,很快便压过了刁氏嚣嚣。
人声鼎沸里,也有人私下?嘀咕,“李夫人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这岁末大祭由一女?流主?持,是不是有些不合仪制?难不成这也是古礼?”
“嗐!”邻座之人闻言顿时嗤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李将军亲自主?持就?合乎仪制了?如今咱们徐州刺史?是谁,是建康那位小郎君!诸位又几时见他?管过咱们死活?要我说,什么仪不仪、礼不礼的,这世道,谁拳头硬谁就?是礼!”
“那依兄台之意?,咱们徐州这回真就翻天了?”
“这可不敢说!世道无常,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
地上堆着一人来高的账册,韶音阖目倚靠在凭几上,阿筠在旁边将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阿雀一面记录一面报数。
“布三?十匹,绢一百缗,豆一百二十斛,陈米两百六十斛,碎米……”
韶音的眉头越听越紧,阿雀看着她,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小娘子,这徐州也太穷了!”
记完最后一笔,阿雀一边吹着帛书上未干的墨迹,一边哭丧着脸道。
韶音接过她刚才汇算的账目又看了一遍,到最后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来:真没想到,她谢韶音也有为?钱财发愁的一日。
蜡祭已是省之又省,又从陪嫁里补贴进去许多,这才勉强办得像是那么回事。
再过五日却另有一宗花钱的去处。
阿雀显是也想到了这一桩,趁着里外?没有旁人,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些人也真是的,平常过得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