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上。
单调而重复的大雨声中, 头顶的炸雷已经响了一百三十一次, 韶音心里暗暗数着时辰, 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日夜相交的子时了。
山上山下,天上地下,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闪亮的唯有乱跳的雨珠和手腕粗的紫色雷电。
亭中燃了两只?火把?, 地当间烧着一只?取暖的火盆,四?周也都用毡毯拦了起来,挡住了大部分的江风。可潮气依然无孔不?入,借着秋寒的淫威将这三层高的亭子浸泡得冰凉湿涝,人的皮肤也被寒冷的潮气泡起了褶皱。
一股凉风吹来, 韶音光滑的脖颈和手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抱着双臂打了个?寒战, 一时忍不?住想哭。
上次来到这里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可那晚空气干爽、温度宜人, 身旁还有他在。纵使脚下山路崎岖, 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远方有狼嚎虎啸之声, 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好像是浑然忘却了还有害怕这回?事?。
他不?知道,她?从?小就怕黑,更怕黑夜里的电闪雷鸣。
临行之前,他一面细细地亲着她?发烫的耳朵,一面与她?轻声耳语,要她?送行之后即刻带着全家老少到北固山上祈福。
“阿纨记住,在我回?来接你之前,绝不?能离开?山上半步。除我之外,任何人来都不?能放他上去,更不?能随他下山。”
他反复叮嘱,神情严肃,语气极为认真,非要等到她?轻轻地点了头,应了句“我记住了”,面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很快便利落地穿好了外衣、铠甲,大踏步走出?门去。
韶音呆呆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只?觉心里还有千言万语没说,鞋韈也不?及得穿,便赤着脚追到了前庭。不?防那里已经等候了二十来个?校尉、军侯,这些人正叉着手低声交谈,一见到她?出?来,即刻噤声,打雷似地齐声叫了一嗓子“夫人”。
韶音顿时面红耳赤,打着圈的泪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李勖疾步从?马房里走出?来,与她?道:“当卢找不?到了。”
韶音狐疑地随他进了马房,一眼就瞧见那枚被擦得雪亮的云纹当卢正静静地垂挂在汗血宝马的额头当间,那马儿已经熟悉了她?,见到她?便咴咴地打招呼,当卢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这不?是在——”
一句话?还未说完,人就被他拦腰抱起,俯身吻了上来。
赤脚踩在他的战靴上,被他吻得浑身绵软,似在云端。
“乖,等我回?来接你。”他最?后亲了亲她?朦胧的泪眼,将她?撂在七宝皂轮通幢车的车厢里,用手揩去她?足底沾的一点灰尘,看着她?水汪汪的唇又低笑着说了句“等会儿再出?去”,之后便翻身上马,朗声吆喝了一声“驾”,二十几骑人马呼啸着向西而去。
……
大概是被他蛊惑了,所以当时才?答应得那么干脆。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这里又湿又冷又黑,在此处已经等了他快要一天一夜,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也不?知道他那里如何了,此刻是否安全……韶音瘪着嘴巴,忍不?住想哭,可一想到这里所有人包括他的一家老小都还指望着她?当主心骨,便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此事?干系重大,牵连着他的身家性命,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自上山以后,韶音便约束一家老小和随身下人,要他们寸步不?离地待在这亭中,哪也不?许去。
荆氏自然是满嘴抱怨,先是埋怨地方挑得不?对,说旁人祈福都是去城西蒜山上的浮屠祠,哪有人到北固山上对着一块从?土里挖出?来的不?知名石碑祭拜的;接着又埋怨日子不?好,说是应该赶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来,这样拜佛求仙才?能灵验,“这好模样地突然下起大雨,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不?是个?好兆头!”
她?先前已经絮叨了许多不?入耳的话?,韶音将心比心,觉得李勖在外征战,定是不?愿家中生事?,又念着她?是李勉和四?娘的生母,便也就左耳出?右耳冒地忍了。
可她?说什么不?好,偏偏捡这样晦气的话?说,听得韶音真个?是火冒三丈,当即便蹙起眉头,怒斥了一句“住口!”
这语气分明就是主人训斥奴仆,虽不?高不?低,却十分威严慑人。
荆氏自是见过她生气着恼的样子,当时只?觉得谢女无法无天,其中还有那么一丝孩子气,却是从?没见过她?此刻这般凤目凌厉、粉面含威的模样,一时竟被她?周身的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来,也忘了自己是长她是幼,张了张嘴自知失言,便偃旗息鼓不?做声了。
老的消停没多久,小的便又哭闹开来。
过了晌午,豹儿外出?游玩那股新鲜劲儿过了,也将韶音特地嘱咐阿雀带来的新鲜吃食和玩意都受用得差不?多了,一时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