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在烬土域的每一寸土地上。
风卷着沙砾掠过“废核坑”边缘的锈蚀围栏，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是无数被遗弃的魂灵在哭嚎。坑底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甜气——那是废弃源核腐烂时特有的味道，混杂着铁锈、干涸的血迹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腐肉的酸臭。
凌尘蜷缩在坑壁的阴影里，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只有十六岁，身形单薄得像根被晒枯的柴禾，洗得发白的粗麻短褂上布满破洞，露出的胳膊腿上满是青紫的瘀伤，新伤叠着旧伤，没一块好肉。
“喂，废物！滚出来！”
坑口传来粗嘎的喊叫，伴随着几声恶意的哄笑。凌尘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阴影深处缩了缩，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碎石里。
是王虎他们。
烬土域边缘的“断核村”，是这片被源核风暴遗忘的土地上，一个勉强能称得上“聚居地”的地方。村里的人靠捡拾废核坑的残次源核，去几十里外的“碎核镇”换些粗粮活命。而他凌尘，是村里唯一的“无核体”。
玄元大陆的生灵，自出生起体内就有“源核”——那是一团蕴含能量的光团，藏在心脏旁侧，像颗跳动的小太阳。普通人能靠“顺炼”之法吸收外界源核的能量滋养自身源核，一步步进阶，从“启核境”到“凝核境”，再到传说中的“核王境”，拥有移山填海的力量。
可凌尘没有。
他的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源核的波动。村里的老人们说，这是“天弃之相”，是被世界核抛弃的废物，连捡拾废核换粮的资格都没有。
“躲什么躲？王虎哥叫你呢！”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少年人的尖刻。是二狗，王虎的跟班，总是仗着王虎凝核境初期的修为，变着法地欺负他。
凌尘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知道躲不过去。每次王虎他们在碎核镇没换到足够的粮食，或者被镇上的修士欺负了，回来总会把气撒在他身上。废核坑是他唯一能躲的地方，可现在，他们追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坑壁慢慢站起来。坑壁是松软的沙土混合着凝固的源核汁液，踩上去滑溜溜的，他脚下一滑，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引得坑口又是一阵哄笑。
“看他那怂样！”
“连站都站不稳，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凌尘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的碎石上。那些碎石里嵌着许多细小的源核碎片，有的泛着暗淡的红光，有的是浑浊的绿色，大多布满裂纹——这些都是被修士们筛选后丢弃的残核，能量稀薄又驳杂，连最低阶的启核境修士都看不上，却能让断核村的人争得头破血流。
他的视线掠过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蓝色残核，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烫。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尤其是在靠近废核的时候，眼睛里会泛起一层奇怪的薄雾，让那些残核看起来……像是在喘气。
“磨磨蹭蹭的，找打！”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呼”地从坑口砸下来，擦着凌尘的耳边飞过，砸在他身后的岩壁上，碎成几片。碎石溅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他猛地抬头，看向坑口。
王虎站在最前面，身高体壮，赤裸的胳膊上盘虬着淡红色的源核纹路——那是凝核境初期的标志，能调动源核能量强化肉身。他身边站着二狗和另外两个少年，都是启核境巅峰，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今天碎核镇的奸商压价，老子只换了半袋粗粮，”王虎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喷得老远，“肯定是你这废物晦气，连累了全村的运气！”
凌尘抿紧嘴唇，没说话。辩解是没用的，只会招来更重的殴打。在这个贫瘠到连阳光都吝啬的地方，“无核体”就是原罪，任何不顺心的事都能怪到他头上。
“给我下来！”王虎突然抬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瘦弱少年的背上，“把他拖上来！”
那少年一个趔趄，不敢反抗，顺着坑壁的斜坡滑了下来。他叫小石头，和凌尘一样是孤儿，平时总偷偷给凌尘留半块窝头，此刻却只能低着头，不敢看凌尘的眼睛。
“对不住了，凌尘……”小石头的声音细若蚊蚋。
凌尘摇摇头，声音干涩：“没事，我自己上去。”
他知道小石头的难处。在断核村，谁要是敢对“无核体”好，就会被视作同类，一起被排挤欺负。他不想拖累这个唯一还对他有过善意的人。
凌尘抓着坑壁上的藤蔓，一步一步往上爬。藤蔓早就枯死了，布满尖刺，深深扎进他的掌心，血珠顺着藤蔓滴下来，在土黄色的岩壁上洇出一串细碎的红点。
刚爬到一半，王虎的脚突然伸了过来，狠狠踩在他的手背上。
“啊！”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凌尘手一松，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了下去。他在空中看到王虎那张扭曲的笑脸，听到二狗他们肆无忌惮的狂笑，然后“砰”的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坑底的碎石堆上。
五脏六腑像是被震得移了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出的唾沫里混着血丝。
“废物就是废物，连爬都爬不上来！”王虎站在坑口，居高临下地啐了一口，“给我在下面待着吧，等晚上饿疯了，说不定能啃几口废核填肚子！”
“哈哈哈！”
哄笑声渐渐远去，伴随着王虎他们讨论着去哪里偷几只源核鸡的话语。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围栏的呜咽声，还有自己粗重的喘息。
凌尘躺在冰冷的碎石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他看着坑口那一小片被残阳染成血色的天空，眼睛慢慢模糊了。
为什么？
他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
为什么别人生来就有源核，能修炼，能变强，能离开这片该死的烬土？而他，偏偏是个无核体，只能像条蛆虫一样在废核坑里苟活，任人欺凌，连死都死得这么窝囊？
不甘心。
一股强烈的不甘像野火一样，在他早已麻木的心底烧了起来。他不想死，他想离开这里，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想知道……无核体，就真的只能是废物吗？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刚一动，后背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低头，看到一块尖锐的石片插进了肩胛骨，周围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视线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叫。
要死了吗？
也好。
至少不用再被人打，不用再挨饿，不用再看着那些充满鄙夷和厌恶的眼神了。
意识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冷，像是沉入了冰水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角的那种灼热感突然变得无比强烈，像是有团火在眼眶里烧。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
原本灰暗的废核坑，此刻在他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那些散落在坑底的废核碎片，不再是毫无生气的石头，而是……活的？
他看到每一块残核里都包裹着一团微弱的光，有的是红色，有的是绿色，有的是蓝色。这些光团在缓慢地跳动，像是濒死的心脏。而在这些光团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像是随时会碎裂的玻璃。
更奇怪的是，他能“看”到那些裂纹里流淌着某种黑色的、粘稠的东西，像是凝固的血。
这是……什么？
凌尘愣住了，连身上的剧痛都忘了。他晃了晃头，以为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可再看时，眼前的景象依然如此。
他的目光被坑底最深处的一块废核吸引了。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残核，整体呈暗灰色，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土，看起来和其他废核没什么两样。但在他的“视线”里，这块残核内部包裹着一团极其微弱的金色光团，而光团上的裂纹比其他残核多得多，几乎布满了整个光团，那些黑色的粘稠物正从裂纹里一点点渗出来，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噬……噬核之眼？”
一个模糊的词语突然跳进他的脑海，像是沉睡了很久的记忆被唤醒。他小时候听村里最老的瞎眼婆婆说过，上古时期有一种特殊的体质，能看见源核的“缺陷”，那种眼睛，叫做噬核之眼。
传说拥有噬核之眼的人，能吞噬源核的缺陷，获得一种名为“烬能”的力量。但这只是传说，瞎眼婆婆说这话的时候，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他要是有噬核之眼就好了，可惜啊，是个无核体。
当时他只当是故事听，可现在……
凌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挣扎着，用尽全力向那块残核爬去。每爬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但他没有停下。
近了，更近了。
他终于爬到了那块残核前，伸出颤抖的手，拂去上面的尘土。残核的表面冰凉刺骨，像是一块万年寒冰。
在他的视线里，那团金色的光团跳动得越来越微弱，裂纹里的黑色粘稠物几乎要把整个光团淹没了。他能“感觉”到这枚残核的绝望，它在呐喊，在求救，又像是在……召唤？
“吞……吞噬缺陷……”
那个模糊的词语再次浮现。凌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这块残核。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那些裂纹上。
就在他的指尖完全握住残核的瞬间，眼眶里的灼热感猛地爆发，像是有两团火焰射了出去，落在残核表面。
“嗤——”
一声轻响，残核表面的裂纹突然炸开，那些黑色的粘稠物像是找到了出口，疯狂地涌向他的指尖。
“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传遍全身。那黑色的粘稠物像是有生命，顺着他的指尖钻进皮肤，沿着血管逆流而上。它很冷，冷得像冰，却又带着一种灼烧般的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血管。
他看到残核里的金色光团在剧烈地颤抖，那些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而涌入他体内的黑色粘稠物，在他的胸腔里汇聚，形成了一团小小的、跳动的黑色火焰。
这团火焰一出现，就开始疯狂地吞噬他体内的“东西”。不是血肉，不是骨头，而是……某种他从未感觉到的“虚无”。他的无核体，原本是空的，此刻却像是被这团黑火点燃了，每一寸经脉都在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干枯的树枝被点燃。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凌尘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扔进了熔炉，又像是被投入了冰窖，冷热交替，痛得他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了白沫。
但他没有晕过去。
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看”到那团黑色的火焰在他的胸腔里越烧越旺，原本微弱的金色光团已经完全愈合，变成了一枚纯净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源核。
而那枚源核，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化为光点，融入了那团黑火之中。
黑火猛地暴涨，冲出他的身体，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圈黑色的火焰屏障。
“呃啊——”
凌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某种陌生的力量，想要冲破皮肤的束缚。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向坑口的方向。
一道细细的黑色火焰从他指尖射出，如同毒蛇般窜了出去。
坑口外，正准备离开的王虎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胸口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皮肤上浮现出红色的源核纹路，但这些纹路此刻却在迅速变黑、枯萎，像是被火烧过的草。
“王虎哥！你怎么了？”二狗和另外两个少年吓了一跳，连忙围过去。
“我的……我的源核……”王虎的声音嘶哑，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恐惧，“它……它在烧……”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变得像枯树皮一样，最后“噗”的一声，整个人化为了一堆黑色的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二狗和另外两个少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转身就跑，连滚带爬地往村子的方向逃去。
坑底，凌尘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光，胸腔里的黑火已经平息下去，变成了一团稳定跳动的小火苗。身体依然很痛，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了力量。虽然很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黑色的火苗。
刚才……是他做的？
他杀死了王虎？用那团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