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哥哥就十八岁了,是大孩子了,他想看看长大成人的哥哥是什么样子。
但他并没能陪哥哥太久。
眼睛很快就看不到了,哥哥也总是不在家。
余醉每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蒸六个玉米馍馍,自己装三个,剩下三个放在被子里捂着,让陈乐酩饿的时候吃,再给他倒一杯水在手边,然后把门锁上,去山下砖场。
他不会烧砖,只能搬。
把厂里的砖搬到买家车上一层层摞好,按车结钱,搬一车砖给他五块钱。
两只本就粗糙的手掌很快被磨出一圈水泡,水泡被砖磨破,混着他掌心磨出的血印在砖上。
工头看到提醒他:“你手流血了。”想让他休息一下。
他低头道歉,抻着还算干净的衣袖把砖上的血擦掉。
砖厂只上午有活,他中午就着水吃两个馍馍,下午去旁边建筑工地铲水泥,晚上再吃一个馍馍,之后就去另一个场子赶夜班,赶到凌晨两点,回家陪弟弟说会话,握着他的小手摸自己的脸。
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干了一个多星期,钱还没凑够,弟弟先瘫了。
晚上回家时弟弟躺在床上,没朝他伸出手。
他逗他:“今天不要抱吗?”
陈乐酩眨巴着无法聚焦的眼睛“看”向他:“哥哥很累了,不抱了。”
余醉沉默半晌,去摸他的腿。
没有反应,腿间的被褥有股尿骚味。
“对不起,我尿床了……”
陈乐酩崩溃地哭出来:“对不起哥哥,我没有忍住,我……我……”
“没关系,没事。”余醉把他抱起来,“洗干净就好了,乐乐还是小孩,小孩儿就是会尿床。”
他抱着弟弟去烧水,给弟弟洗澡,洗完擦一点郁美净,再换上柔软干净的衣服。
他把弟弟照顾得很好。
即便眼睛看不见,双腿走不了,大小便失禁,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孩儿。
反观他自己。
已经一周没有换洗,手上的血痂掉了又结,浑身上下都是做苦力的汗臭味。
爷爷说过,人活一天就要立正一天,要把自己活出个人样儿来,要脚踏实地,要吃苦耐劳。
但脚踏实地救不了命,吃苦耐劳也救不了命。
医生说一旦腿不能动了就要立刻去医院,不能再拖。
但他手里的钱全加在一起,别说请专家做手术,就连入住都办不了。
他要想办法赚快钱。
快钱得拿命换。
砖厂老板给他介绍了一家地下拳场。
他被蒙着眼带进去,空气中的血腥味混着观众的叫嚷扑进鼻腔。
拳场当家的姓李,都叫他李哥。
余醉跟着叫了一声李哥。
陷在柔软沙发里的男人眉毛一挑,伸着小拇指去掏耳朵,仿佛被这样一条烂命叫哥都嫌脏耳朵。
“规矩知道吗?能打完吗?”
拳场有个规矩,不吃开门红。
第一把赢了个大的就想开溜?
想都别想,扫了客人的兴就一分钱都别想拿。
要打就连打三天,三天六场,赢一场给一万,六场全赢给十万。
中途退出一分没有,打死打残概不负责。
余醉点头,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签名,就是要卖掉自己的命。
五岁那年贴在头上的纸条又回来了。
只不过当时是人fan子给他贴的,纸条上写着【混血男婴、血型稀有】。
现在这个,是他自己给自己贴的。
像古罗马斗兽场里的奴隶一样,他被清洗干净戴上手环,关进铁架搭的拳场。
没有规则,不分量级。
奴隶们只想要钱,只想活命。
不管抓到对手的什么部位都会拼命攻击,拼命打,砸!抠!撕扯!甚至连牙齿都用上!恨不得在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只要对方站不起来,自己就能多活一场。
那对余醉来说是生不如死的三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地上全是血,他踩着血水滑倒,对手见状疯了似的扑过来用脚去踩他的咽喉和肋骨,他伸手格挡,掰断对方的脚腕。
他想了很多很多死法,不是自己的,而是弟弟的。
如果他回不去,陈乐酩只剩死路一条。
饿死、渴死、摔死、冻死、被闯进小木屋的野兽咬死,被吃掉,连骨头都啃光。
他逼着自己一幕一幕地在脑子里重复这些画面,场下那些叫疯了眼的观众在他眼里变成各种各样惨死的弟弟,这些弟弟支撑他坚持到最后。
他赢了四场,输了一场,还剩最后一场。
最后一场不管输赢,只要他能活下来,都能拿到四万,加上他手里攒的几千,幸运的话就能请到专家给弟弟做手术。
但最后一场开始前,李哥找到他。
最后一场的对手是个一场都没赢过的中年人,所有人都知道余醉一定会赢,大盘全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