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放任白明泽胡闹实非明智之举。
不出两日,满学堂都在「热议」林昭然心有所属之事,那些聒噪揣测令人不胜其烦。
直到宁璐塞给他一份「或许有用」的书单。
纸笺边缘还画满桃心,他险些当场焚毁。
终究耐不住好奇往藏书楼走了一遭——横竖能博君一笑。
岂料这些《禁恋:朱笺秘术》《鸿雁隐踪要诀》看似风月指南,内里竟全是规避占卜追踪的法门。
想是冠以艳情之名,方能逃过官府审查。
虽不知书中法子有几分可信,管理员异样的目光更如芒在背,但终归意外之喜。
若此事能成,倒该好生谢过宁璐。
夏祭临近,林昭然暗中筹备。
他在市井陋巷购得素笺信封,行文时刻意隐去个人痕迹:戴鲛绡手套誊写,改用方正馆阁体,连半根发丝都不教落入信笺。
末了将余下的笔墨纸砚尽数焚毁。
夏祭前七日,他将信笺分投青云城各处公函箱,而后静候。
等待最是煎熬。
既无人寻他对质,城中亦无异常动静——是无人采信?
抑或信件根本未达?
还是官衙应对隐秘不露痕迹?
种种猜测啮咬心神。
终于,在祭典前夜,他登上了首班离城的飞舟。
无论告警成与不成,此举至少可保自身无虞。
若有人问起(虽然可能性渺茫),便推说炼丹时误吸迷烟,神志不清间已至城外。
对,正是如此。
夜阑更深,飞舟划破云霭。
林昭然压下心头不安与愧疚——他已尽力。
除此以外,还能如何?
朦胧间,飞舟规律的震颤催他入眠。
梦中流星坠地,白骨缠碧火,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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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间骤痛炸裂,林昭然猛然睁眼。
全身痉挛着弓起,撞上压来的重物,睡意顿时消散无踪。
「晨安,兄长!」恼人的欢快嗓音自头顶砸下,「晨安晨安晨安!!!」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琪琪,唇瓣开合数次。
又来?!
「岂有此理!」怒喝脱口而出,吓得妹妹连滚带爬躲到墙角——显然以为兄长在冲自己发火。「不是说你,琪琪……方才魇住了。」
竟又重来一遍!
上次回溯至少证明自己未死,可这次……简直邪门!
正暗自恼恨,净室方向又传来门闩滑动声。
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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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然凝望着窗外飞逝的无垠原野,空荡舱室内唯有飞舟规律的噪音。
他看似从容自若,实则不过是经年累月练就的表象功夫罢了。
这般强作镇定或许显得可笑——毕竟四顾无人品评——但多年下来他发现,外表的平静往往能牵动内里的安宁。
此刻他急需这份牵动,因那无头鸡雏般的恐慌即将破膛而出。
为何这光景再度上演?
初次遭遇时,他笃定是那巫妖作祟。
那道术法击中他,旋即醒转于过往。
因果分明。
可此番并无神秘术法加身——除非有人趁他熟睡潜入舱室,但这可能微乎其微。
不过打了个盹,竟又重返过去,恍若世间最寻常之事。
转念想来,此事倒解开了他长久以来的某些困惑。
那巫妖何必对他施展时光回溯之术?
于「秘密入侵」的大计岂非南辕北辙?
这等术法精妙非常,断无可能是意外所致。
他更不信那巫妖会动用自己都不甚了然的术法。
即便如他这般初窥门径者,也知在失控环境下施展陌生术法何等荒谬。
这不死巫妖既已修至如斯境界,断不会为两个手下败将行此愚举。
真相其实浅显:巫妖与他的时光回溯毫无干系,当时确是要取他们性命。
「他们」——复数,因为张明远亦是目标。
正是那个突然各科精进的张明远,那个佩满超越学阁弟子所能的斗法器具游走街巷的张明远,那个月来屡发惊人之语的张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