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开手,忿忿道:“平日里素说‘环月’是为一体,皆替厄文王女的理想,神的意愿效命,而既然我们女子要饮血更多方能稳固同男子持平,为何不叫我们饮血更多,反限制我们的饮血量?”塔提亚风轻云淡,笑道:“我自己许久不曾饮血了,对此种诸事也都是道听途说。我听说女性的身体原先就更柔韧矜贵些,虽可受血不至死的多些,但饮血过多恐伤身的也更多。更我以前在‘鬣犬’部队服役时知道饮血将伤生育能力一事为真——我和昆莉亚都是十四岁饮血入队,她从未有过月事,我也早停,都不曾能怀孕,考虑如此,军部自然禁止饮血过量。”罗什云温闻言双眼大睁,铁盔碰撞,右手前伸,已至塔提亚身前,然她巍然不动,看罗什云温焦急道:“生育!”她眼眸微垂,眸光涌动,尽管语气可维持面上的尊重,已染戾气:“若因此剥夺我们原先可得的尊严和能力,不要也罢!——这般一个个被打倒无力反抗,简直是羞辱——”“士兵!”她正埋怨着,塔提亚骤然变脸,呵道:“注意你正在何处说话。堡垒四处不是眼目,‘神恩’光辉正在你背后——难道你没有感到那层银色光辉洒落你身?”罗什云温神情微变,愤怒忌惮从面上爆发而压抑,咬牙退后,挺直腰背,嘴唇颤抖,同塔提亚对视,只见这老士兵面不改色,平静道:“你回去休息罢。肯定累了。”
罗什云温心知该走,胸中却仍不平,犹豫片刻,终低声道:“……都说厄文王女在民间广播教义,宣扬大爱,促进公正,为何在时刻准备捍卫她的军队中却无法保证公平?您心知肚明,塔提亚老师,军队中,唯一的公正就是强大,否则便只有服从!”
塔提亚摇头而笑:“这你不必担心,神恩在上,必使正义贯彻。”她转身离去,走出几步,方在暗影中回头,那光消逝时,她的面目似月褪了其中的慵懒闲散,有些严峻:“且,军队,依我看,罗什云温小友,总是那神恩最末之处,还望你有些耐心好。”她点了点头:“别过。”说罢大步上行。她行过堡垒一层等待公务交接的官员贵族,穿过侍从卫兵快步至三层僻静悠闲处。到了这一层,梅伊森-扎贡的广大的幽邃才彻底显现出来,已距地来广,其下人影渺小,树动似泼开的深色绿水,绵延数百里,包围这广阔的湖中天地。她边走,边从流风穿过的回廊中向外望见那林间有鸟栖息,无人自干净,然其中血腥困苦,怎又不是被绿林深沉所温和掩埋,慈爱近残酷。时是冬日,已在空旷无阻的高空,风却仍不寒,仿有一暖核从南部升起带风而来,令她微驻足思索,而后朝七层而去。
神恩最末,她到那周遭无人的黑门前,敲响门扉,开口道:“是我,克伦索恩。能进来吗?”声音尚且 不应,她的心念便先来,道:
“——不如说,神恩始终不至此处,是罢,塔提亚?”
门内人回答,门自开了,风吹其中白纱。窗口的小桌前,摆着一盘棋,前坐一白衣男子,端详双棋之位。“好啊,你个小子。”塔提亚大步入内,向其走去:“又读我的心了。”她拉椅在他身前坐下,倾身道:“你到底能听到多少?真是有时候很灵光,有时候派不上一点用处。”他不曾抬头,始终目视棋盘,动唇道:“你离得很近,又和人发生争执,心思波动厉害,我自然听到。”克伦索恩思索片刻,动棋六次,将棋盘归阵,方抬头看她,疲倦而澄澈,道:“况且,这个结论,实在是很明显,你说呢?”她耸耸肩,又看他,略停顿,正色道:“那是我的结论,你又怎么想?”她扣膝盖,发问道:“战场上,不讲公正,没有道义,只讲智慧和力量,你同意不同意?”
他嘴唇微动,但不曾微笑,只动了动神色,叹道:“战争此物,原先便不公正,身在其中,岂有道义?战争以强弱定输赢,以输赢成死生。生死本为天地自然循环,却被困于私心之内,生怨怒哀伤,傲慢暴虐。”塔提亚笑笑,道:“你说的,我近来好像懂了些,但仍不明白——厄文王女已尽心两年有余,又有上下帮衬,但为何看似,还是无法解除军队,消灭战场?”她略靠近,对克伦索恩道,语气狂放又有平和,与他论道:“为何,克伦索恩,昆虫食其羽翼般的叶,动物食其同动之肉,天生之灵,非同血相杀不可活——而若女神创世,岂不是本意就使我们身处弱肉强食,血战不息的状态中?”她手略指下,同他道:“故现下我等虽有神恩,然女子惧怕男子之强,男子惧怕龙心之强,有龙心者畏惧龙王之强,无心的芸芸众生,虽感王女圣德,仍夜中多加恐惧,流言纷纷。你可能怪我入局已久,还摇摆不定,但不到最后一刻,又是关键时期,我不得不多加确认,不可放过任何一丝机会——你真的不认为,这一切仍可能是徒劳?”
克伦索恩闭眼,良久,唯叹息。他落手棋上,抚摸那白龙纹理。“徒劳。”他念道,面容年轻,尚存些许稚嫩,却越显沧桑:“你这问题,往来已有人问过:倘天生残虐,仁爱岂非虚妄?若生生必苦难,喜乐必是泡影。众生苦难,最厉是生之劫,老之伤,病之苦,死之痛,正因龙心之主,不生不老,无病无痛,才尤使人追寻,然而你既已至此,弃绝龙心,便可由你自行回答,塔提亚,化龙之痛,更胜死伤,何惧战乱苦痛,而龙王护血,世难匹敌,尤以我父亲最甚,但,你也曾短暂为王心所选,可能回答,为何龙王,要放弃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