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别。塔提亚的心有些乱,但她忍耐住;她骑马,在林间穿梭,光芒间或将她笼罩,终于到一片漫长的深林中。光芒消失,直到大路的前端出现。她一直向前,向着光去,风灌满通道,她抬手相拒,再睁眼,光芒刺眼。道路不出现,光明不来;光明来的瞬间,她开眼,满目璀璨。
她站在那,官袍轻漾风中 ,明暗交错。塔提亚不动,等她回头,对她露出那清澈如水的眼眸,神情干净。
她动了动嘴唇。
“……楛珠。”她道。两人在大道上互相望着,树影摩挲长影,远处,孛林的村落躺卧。她们向彼此走去。
路在半途的对话似总是不愉快的,而近来她能寻到一张桌与她小酌三两倍且推心置腹的机会实在不多,毋宁说,从来没有。她没有心能给出,昆莉亚没有时间。如今想来,先前十五载的和谐实乃出自某种等级地位的悬殊和来自鸿蒙时代的默契,她像童年时的小狗,蜷缩在昆莉亚的屋子里,在奶香中戴上了项圈。十五年!什么人会这么浪费时间?
……那类从一开始就被荒废,耗尽了的人……
她戴着某种疲倦,于傍晚清澈凉爽的亮光中回到‘黑池堡垒’,昆莉亚那甚少内容的话于她耳边回荡不绝。你好吗?你的心情如何?此番离开孛林,还要小心。我很高兴见你行在正途上。我很担心你。
正途。她从堡垒大堂进入地下,走得不快,向下的螺旋带她的回忆,因先前也被搅起,像海中的沙尘。塔提亚记起二人上一回在那条大路上谈话,正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个月夜,关于在这处被她所谋杀的伊莱苦塔。上回,昆莉亚肝肠寸断,这回已显平静。
“塔提亚。”一低沉声音呼唤道。她抬头,站在入口处,见湖中平台上,拉斯提库斯伫着那有名的巨剑‘慈悲’望她。“你很准时。”他微笑道,声音平稳:“我以为我还要再等待一会。”
“现在我有所犹豫了。”她侧身对着她,半身不出楼梯,狐疑道:“您是要用这剑砍了我吗?何以将它摆在这儿?”此言似让拉斯提库斯非常意外。“噢。”他松手,看他手上那柄剑,对他来说似是剑随处可见的平常物:“我没有想要吓唬你——我只是在,练手。活动一下身子。”他将‘慈悲’摆到一旁,又拾起一柄长剑,复道:“像你也知道的一样,凡事都需要一定的练习,并且我近来没有太多时间放松 ,这是很好的休息。”
“啊,好。”她鼓掌,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向那平台:“我很赞同您的态度,很赞同。”
她走过那道黑水;伊莱苦塔也曾走过,她的尸体飘过。你还记得伊莱苦塔吗?她问。你提得这么频繁,我就算想,也忘不掉。什么让她这么特殊?
因为她标志了你的转变。人可能为无可奈何的理由杀人,有犹豫,挣扎,苦痛,愤怒,在那之前,你是否有,我并不知道,在那之后,你心中已无类似情感。你可以为任何事越过这底线,像那儿并没有界限。
——那儿并没有。你看见了吗?那道底线?
——你要用心感受。
“塔提亚拜见陛下。”塔提亚走到拉斯提库斯身前,才低身行礼,收了先前的戏谑。拉斯提库斯的态度如常,仍在审视她;她的心。她抬头问:“您今日传唤我来是为何事?”他点头,回答道:“你马上就要带克伦索恩巡游四处,武艺的精良必不可少。我知道你是个出色的剑士,但还有一件事,你没有掌握。”他抬起剑,在她挑眉抬眸时,已对她做出了准备架势:
“我今天会教你。”
——你的心,塔提亚。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真正的心,不是控制你的龙心……
塔提亚也从身侧抽出剑,同拉斯提库斯平刃相对。‘出色’可以形容她这样的凶猛之人,却不适用拉斯提库斯——‘恐怖’,更合适。对于一个对剑术武学一窍不通的门外人来说,他身上释放出的压力也是显着的。
“多指教,陛下。”她面有疑惑:“尽管我觉得我从你这什么也学不到的事实已很显着了。我不是徒劳地挣扎了很多次吗?”
“如果你指的是想学习我的力气,速度或者习惯,你确实学不到,塔提亚。没人可以,也全然无不必要,模仿另一人,”拉斯提库斯回答,恍如雕塑一般,发丝都似被强制静止,刀光凝滞:“但我可以纠正你的一种心态。”他向她点头:“现在,试着攻击我。”
“啊!”她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要自取其辱了——承认,陛下!”
——你知道我不行,楛珠。你知道我们有些人就是不能画出那道线,如果那样我们会发现我们自己在哪里。不在那条线之内。我们只能将那条线抹掉。不,我干嘛说这样的话?它不存在。从最开始就不存在。
——我理解你。我怎能不呢,塔塔?我……
“三剑你就将我打到了湖边。”两人在边界角力,拉斯提库斯对她说。“那我应该做什么呢,陛下,跟您聊天吗?”塔提亚回答:“而且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您会教给我什么呀!在边缘转体吗——”她收了声,拉斯提库斯反手发力,使她失了贫嘴的充裕精力,转瞬攻守之势相异,这回是他向她走来,但步伐非常轻,几乎可称不紧不慢,每次挥剑上甚至有一个轻盈的剑花。
“这不是技巧,这是力气。”塔提亚道。“我没有说这是技巧,但注意,塔提亚,如果你没有这么在意能否找到我的破绽,或自己的力气是否耗尽,给你带来危险,你有充分的能力在这剑下过得很轻松。”拉斯提库斯定住剑,二人剑刃相碰,未着丝力,彼此的控制都可称天衣无缝,只是她面上还有些凝重 ,反观拉斯提库斯,可称一片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