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嘟着嘴:“我的意思是……我也需要一把。”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拉斯提库斯眯起了眼。她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虽说她是不是故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给我看看你的手,塔提亚。”拉斯提库斯道。塔提亚扭捏。“塔提亚。”他再说了一次。她答应了,摊开手。干净,修长有力,粗糙。“把手腕露出来。”拉斯提库斯强调。她照做,不情不愿的。人开始能看见一截纱布。拉斯提库斯一言不发,塔提亚不再伪装:“我确实决定说,我受伤了……但这根本没用。”她咂嘴,一圈圈绕开那裹腕,染血的白纱从手臂上落下来,但地面上堆成小山,聚她靴旁。
“如您所见。”她道。克伦索恩眉头紧蹙,失了言语。手臂上层迭的龙鳞宛如甲胄,似血鲜红。拉斯提库斯面容平静,握着椅背。
“你当时是去刮龙鳞的。”他宣布。“正是,明察。”塔提亚摊牌了:“这不是什么大罪吧,老大?又痛又痒,关键是,热得要命……这样的天气里!”
时节近夏,她又身穿长袍——虽说结果正是原因,发此感想情有可原,但更显着,是因为她穿了一件‘能在冰天雪地中使她如沐春风’的铠甲。“它在烧。”拉斯提库斯扶额:“自然。我已经告诉了你卡涅琳恩有一颗火热的心,这不是比喻。我也告诉过你要每天清晨及时处理,你这样和七天不洗澡有何差别?”“我服役时时常半个月没有澡洗。”她抬起手:“得了吧,老大。你是北方出生,不洗澡的时间不得比我还长?”
克伦索恩惊愕地看向两人;不久他迅速别过了脸,不愿给二人见到他一惊一乍的模样。他愿显成熟些。“噢,孩子。”拉斯提库斯对此很受用,她起了鸡皮疙瘩:他多喜欢这些柔软的小玩意啊!若不是克伦索恩害羞,他肯定不介意在她面前好好揉他的脑袋,并且叫他,宝贝。毛骨悚然。但是现在的情形便是,她们还有更严峻的事——比如,她的鳞片如何长得这样旺盛,像丛林里猩猩的毛。(她亲眼见过,为盗墓。)
“——如果我现在要使你化龙,你有多大的把握,塔提亚?”拉斯提库斯问。“不知道。介于完全没把握和完全有把握之间。这很玄乎。”她回答。他抿住唇,郑重道:“你总是随意,但这很严肃。我将这颗心托付给你,也就托付给了你一个重大,关乎未来的任务——”
她做出个暂停手势。拉斯提库斯皱眉抬身。
“——拉斯提库斯陛下,大人,”她低声,庄严道:“您真的相信,只要我们三人最后一起将心挖出来,这龙心就会从此失去效力——这不仅包括我和你,还包括你的宝贝儿子。”克伦索恩转过头:“重要的不是‘死’,塔提亚,而是‘放弃’——”
“——是的。”拉斯提库斯没有望儿子,尽管认可了他。塔提亚见他俯下身,撑在桌面上,将眼对着她。她能见到他瞳孔中的龙纹:“我们可以暂且不讨论克伦索恩,但你和我,塔提亚。”他的声音忽而变得温柔,唇边有微笑:“我们会失去这颗心,然后死去。然后,这颗龙心就会失去继承者。你不是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吗,我的孩子?”他放低声音:“它的精髓是,让人无法模仿,无法传承。”
克伦索恩无法插入其中。他只是对着她说;一个年老的男人对着一个中年女人,或者,一只龙,对着一只龙。她脸上的戏谑消失了,听见他的这句话。这有些滑稽,但她意识到:她们并不了解彼此。
“……经由这一举动,”他低声说,不似诱惑,更若宣言:“你将永生不灭,万世传唱……谁能将你继承?”
“啊,陛下,”塔提亚笑了笑,别开头:“你确实有颗龙王之心。我现在明白了。”
她的眼中没有笑容。拉斯提库斯见状,并不烦恼,而抬起身,对她们二人道:“——无论你们心中有何迷茫,时间有限,情况紧急,务必坚定行动。我将派你去巡回考察各公领的情况,并向众人宣扬‘龙心’将被根除的福音,使各地人民对此有所知悉。‘环月团’将有斥候与你们随时联络。”他对克伦索恩微笑:“不过也不必紧张,就当四处去旅行一番,也恰到好处。你已在孛林居住够长,克伦索恩。”
“我是送的?”塔提亚嘀咕。拉斯提库斯转向她。
“塔提亚。”他道:“今晚来地下蓄水池寻我。我有事要告知你。”
“又是我?”她指自己。“只有你。”他回答。
这年春天带着一种水热和谐的光晕,一切皆恰到好处:前冬的雪,丰润的雨,适意的土壤松张,农夫的每一掌泥土都像捧起黑绿的黄金。丰收已可想望。适才过去的春天极其舒适,风拂面令人眷恋,夏季伊始,阳光亦是不烈,甚是温柔。她骑着马,在田间路上行走,忆起来孛林的第一个春天。众人在湖畔大闹,安提庚寻到那枚骨贝,湖中银枝茂密,湖对岸,她抬头望去,见那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影,依偎散步。那时候,拉斯提库斯还好年轻。
但他现在也说不上老,她叼着一根草叶,对自己想,他没怎么变化,只是有了些皱纹。他像那传说中没有等来自己的恋人不敢老去的水仙女。纳希塔尼舍有太多这样的故事,与西土格格不入。那儿的男人像野兽,女人要爱情。但是时间——时间却悄悄离去,有如潮汐……
再次涨潮。塔提亚下马时,林间树动如海,阳光若水钻穿梭其浪涛间,歌声阵阵,徜徉不息,旋律若有若无。她背对木屋,正对树林,眯眼见光,忽听背后有声,铁锹入土,草灰飞扬,斗篷随运动在空中画弧,那劳作之声,对她已陌生。她听此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