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一词在那透彻翠绿的注视中宛被喃喃提起,咀嚼,回避。他的面孔如今在独处时偶透出不可忽视的漠然同轻蔑,乃至许多侍从选择违背契约道德,干脆将他避开。他那髋间泪上的眼窝显出杀戮的气象,唇角却微微扬起勾勒出深刻的微笑。此貌此举令光影将其余一些形体回忆,然在他闭目祈祷时其本质又似是截然不同的:虔诚,柔和,庄严。由此,人予他另一诨名,‘双面’,然多数时刻,不可见确切双面间的任何一景而只有不断交错的生死之吐息。国王清晨从九层的卧室醒来,仍赤裸上身,却发觉出数十年不见的宁谧,而非疲倦;室内弥散其随苏醒而至的血香,他的身体也随其勃发,一段时间是充斥那暗涌澎湃而柔爱的□□活力的,只在闭目冥想时慢慢落下去了。往日此举将给他带来——无论那对他本质来说是多小的——痛苦,宛如将一具恰在盛年的□□长年累月浸在断筋绝气的冰川中直到血流淤积动痛难忍,今日,同他微分唇所叹息那般,只像春夜时天色缓缓黯下去,令他不能全然清醒,却丝毫苦难也无。拉斯提库斯,感他睡在木叶飘零的树下,风和日煦,手靠腹上,那心脏的鼓动似充斥他全体,令他盈在言语难就的感情中,又像是在扩散的瞬间,彻底消失,置他于恒久寂静之中。大抵在一二瞬间他不惯直言的心中,也有些许黯淡的宽慰和伤悲,愿就此睡去。但在木叶随风而起的瞬间,他看见视线远端,她孑然孤单的身影,又从身中生出那沉重而庞大的气力,从这柔和,朝向结束的梦中苏醒,步步挣扎,朝她走去。
“迦林。”国王呢喃道,微光照进屋内,落在他的发上,身上;他发丝对身体的触碰,或是被褥掠过手臂的感触,似都在暗示他是主动将自己的身体置入了死中,而非其渴望的生;以人的年龄来说这际遇固然是恰如其分的,他业已不年轻,此却不将他的□□和心从那最原本,或也被某种暗藏的愿念深深镌刻的热望中排除。在他克制和挣扎时,他的血肉肌肤似泛着某种醇厚而暗流的光,其起伏使人忆起春野滋养的草地,漂浮那渴望生长,渴求结合,冀希生长——而也许也意愿死去的热念?迦林。他叹息,最后一次默念了一遍这名字,继而掀开那冰冷而考量的绿眼睛,看着天顶。梦——同光逝去,国王起身,黑发披在身后,取衣架上的外袍穿上,又带上披肩,盖自遮掩身体的必要。他简单洗漱后便下楼而去,路上的仆从都低头不敢看他,至于他自己也思虑重重,双方便如此掠过。他在思考将来的政策和行动,然走完三层,道路似只通向黑暗之中,而正当他蹙眉时,餐厅已到,她洁白,尚显纤弱的身影便已在窗前等待了,便此一瞬,他面露笑容,先前的纠葛,痛苦,放弃,阻塞——一切黑暗所成的网络,都如被这一点光明截断从而“乱了军心”——这问题,这世界,这痛苦,尚且是没有解的。他只是在一瞬看不见它们,被光彩所盲目,朝这黑暗中的光点走去。
“厄文。”他唤道;她转头,脸上也显些忧愁,眨眼转为笑容,朝他又跑了两步,道:“父亲……”不想竟险些跌倒了,拉斯提库斯脸色骤变,上前将她扶住。厄文连声道歉,他将她端详,担忧道:“你在教会时,生活仍很差么?还是这样虚弱。”厄文摇头,扶着他的手臂,二人向餐厅走去,她似对周遭侍从的目光有些害怕般,低声对他道:“也不全是如此,”她眼光闪烁,后坚定道:“但教会人民生活实是不好的。再来……”她叹道,别开眼:“其实自离开‘迷宫山’,就感身体不如从前。”她说着,抬眼才发现他的神色确切变了,一言不发地在桌边坐下来,同侍者低声说了几句。她忽顾虑起来,赶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愿来这里,父亲。”厄文回忆起他以前同她所说的话,知道他又忽然起了悔意——他的脾气,她感到,似乎真是有些多变的,虽然底下很平缓。他闻言,又显笑容,伸手,将她那双显瘦弱的手握在手中,道:“当然;我知道。你愿在哪儿,就在哪儿。”拉斯提库斯望她,眼神柔和,道:“但你可能得吃些肉食了。我叫厨师给你炖碗鸡汤,好不好?”“肉?”厄文的脸色白了,愣了愣,才摇头道:“不用。不用——父亲,用不着吃——肉。”她在教会中——无肉可吃,但原先在‘迷宫山’也不曾食用。拉斯提库斯,不知是不明缘由,还是有意坚持,碰她腕上的皮肤,道:“长期不食肉,你的身体恐是不得健壮的。”他态度仍和缓,道:“我怕你生病,小厄文。虽照理而言,给你些我的龙血,也可以——”
“不。”她断然拒绝了,又移开眼,手指却握住了他的手,似想汲取些力量似的,嘴中颤抖道:“不。”她闭眼,承认道:“您说起来,我就不由想到那天夜里,那名男子如何杀死了我的狗。您离开后,野兽同我背离后杀死的牲畜。”她的情绪越发激动,绿眼闪动水光,低声道:“若我要食用肉,也应该像野兽般,将它们亲自杀死罢?”厄文闭眼,显悲伤,对他说:“但我怎样做得到呢?”拉斯提库斯抿唇不答,末了叹息,道:“我知道了。”他又唤来侍从,说:“那汤不用上了。给厄文公主拿些羊奶和面食上来。”他说着,她却在此时更感到比先前严重的虚弱,只能无言地瞧着他,心中酸涩,隐涌不能言说的思绪。厄文想到前日的种种经历,叹息,在侍从离去时,低声对拉斯提库斯道:“我能坐到您身边来么,父亲?”她声音细微:“隔着对面,高声说话,让我不习惯。”拉斯提库斯点头,声音恳切,拉起她的手,将她扶到自己身侧,道:“自然好。”他将椅子几挨在一起,对于这么一间堂皇的餐厅而言,这做法固然称不上雅致,却让她感到好受了些。她于是得以轻声,用她二人才能听见的言语,同他真正谈论些真正的想法——很快,她就逐渐发现,这是她在别处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