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活着真是挺不错的,我不想白忙乎一场。”塔提亚说;夜色中这女孩的脸几乎是朦胧的。她气息微弱,也握住她的手。那么小,那么柔软,勉强露出个微笑,道:“怎么,厄文——公主,你怎么和这群罪犯,无业游民混在一起了——”
她拍了拍她的手臂,似生命垂危:“你父亲不会高兴的,殿下。”
她看着她。塔提亚见到久久思索,露出微笑。“我觉得不一定,塔提亚女士。”
她睁大眼。很多年来她已不曾有这种感觉了,从那白花凋零的夜晚开始……
——在纳希塔尼舍……在劳兹玟……在盖特伊雷什文……在沃特林……在……
于是,她们对她讲起她们自己的成长历程,全无编造,光怪陆离,听到一半,她的眼泪又出来了;眼已肿胀,世间何以如此多眼泪?哪里都是这样?这样的生活?被催着长大,催着工作,病了没有人照顾,濒死没有人关照……逼着生育,逼着生活……不知道这些词的意思,吃不饱饭,没有地方睡觉……每一天每一夜。
——哪里都是这样的,厄文公主。
——你父亲对你说过继承者战争的故事吗?
是的。
——那他说过,我们这些战败者的故事吗,公主……他一定说我们是一些利欲熏心的怪物,为了龙心不惜一切。您觉得我们像是怪物吗?
……不。你们……
——好吧,也许我们是怪物——但我们不是天生如此。如果您在我们的境况中,会怎样选择?
我不知道。她说:对不起,我无法……
她打了个寒战。
——没关系。您不需要想象。我只是想告诉您,厄文公主——我们如此做,是因为我们没有选择。
她听着。她看见她手上的龙鳞;她没有说话。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请说……
“于是,我问了她们,她们想要怎样的生活……怎样的世界?”厄文说:“对不起,这问题可能太过为难了……怎么能一次说这么多呢?”
什么问题!塔提亚简直哈哈大笑;这是一个最好的问题,只要她们回答,她就会知道,她们就是怪物。天生的怪物,如果不是,她们已经死了。她们选择踩着其余人的尸体上来,选择了戴上镣铐的刺激和自由,选择了半生便止的安稳和哺育……她们说她们没有选择。她们有。
“于是,澜娅回答我……”
澜娅?塔提亚想:真他爹狡猾,用了一个孩子……
——什么样的世界……我不知道,厄文。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想和你的恋人生活在一起罢?刚刚那就是你的恋人吗?长得确实帅,不怪你这么喜欢……不过,他好像比你大了不少啊?
她脸红了。“那是厄文公主的父亲,”奇瑞亚轻松道:“拉斯提库斯,澜娅,不要弄错了。”
她咂舌,对她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继续开口:
——我没什么想法,现在就挺好的,只要我不有时候需要沉默不语,附和暴力,偷抢食物,说谎,就挺好……唉,厄文,你知道,我当时要是不是被那个男的救了,可能就死在那儿了。但我真的不忍心看你……
她面露感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她的目光真挚,千言万语无从诉说,谢谢你……
——没什么,没什么。应该的,只是……我只有一条命,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啊!如果可以,厄文……
她说:
——我想要一个我不需要做错事的世界……我不需要冷漠,虚假,伪装,偷盗,暴力,逢迎,我只想……
她站在那座山顶,太阳终日不落——她朝那座小屋走去,敲响了门。
“请等一下——我马上就来。”内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她永远见不到。那已经过去了。她面带微笑,却不乏泪水地等待着,等待他出现在她面前,手上已长满了黑鳞,但就在那眨眼转变的瞬间,她们的眼神相交,剎那的春天透彻如水,照亮了这两千年如堕地狱的岁月。没有回报,美德和结局,她们只是互相看着。
她张开唇。
我只想爱你……
“厄文……?”塔提亚面露疑惑,见厄文猛然站起身,向前冲去。“公主!”奇瑞亚从旁起身,但还是晚了一步,就连昆莉亚也因怀抱塔提亚而无法动作,这满屋军官竟只有这女孩能冲上前,拦住了从侧边冲出的,扑向在床上的泽莲的身影——正是那被她保住一命的宛夏。
“抱歉……”刺客哭泣道。“留着你的忏悔去地狱罢,软弱之辈!”奇瑞亚神色骤变,终显‘鬣犬’首领的狂烈,一刀便将她的心脏剜出,反手接住厄文的身体。
“我真的……我真的服了……”泽莲欲哭无泪:“她有没有事?”
奇瑞亚神色凝重,转头向昆莉亚,语气复杂:“这是‘白河’的毒——给我些你的血,”她低声道:“昆莉亚姐。”
“这……”塔提亚差点窒息:“‘白河’的毒……她是不是已经死了……也许人不该有那么大的志向?一个美好的世界?”她瘫倒在地,任由黑血落在脸上:“这没有可能……”
有可能。她一个激灵,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尖叫,听脑海里声音响起:克伦索恩?
将她带到堡垒来。她听这声音说:快点。
“克伦索恩?”塔提亚嘶声说:“克伦索恩?”
再无回应,只有门被撞开了。
“把她给我。”她们回头,见那男人站在屋外;汗水浸没额发,但最显着的是那香气。那像是他全身都滴着血。他又说了一遍:“给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