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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一桩横事说起(2 / 2)

“你心里嫌弃我是吧?”

“没,没有。”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心里有愁事儿,愁没有黄花大闺女给你,对不对?你心里憋屈,恨老天爷给你个寡妇不如心,对不对?你嫌我还带个孩子,怕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怕将来养大了也借不上力,对不对?”

这一番话把老憨镇住了,尤其几个“对不对”更让他招架不住。

窗外,风又吹起来,窗户纸的破碴噗噗作响。

老憨故意扭转话题:“你看,窗户纸破了个眼儿。”春心借题发挥:“窗户纸是破了,可是还能遮风挡雨呢!我知道你不如心,就因为我不是大闺女。你就那么在意这个?”她用手背擦擦眼角溢出的眼泪,“我要真是黄花闺女,你也捞不着哇!你要是嫌弃我,以为你跟我委屈,我不会硬赖着你。”老憨声音有些低沉了:“我,我没嫌弃你。”春心追问:“那是嫌弃孩子?”老憨耷拉着脑袋不言语。

春心早猜透了他的心思,放缓语气细说道,“我跟你明说吧,我不是找不着主儿,我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就因为看你是个本分老实人,我要跟了你,将来孩子不会受屈。你得想好喽,咱真要成了家,我得把魁子领出来。古语说,招妇养崽子,到老打拐子。你有这个顾虑也很正常。虽有这一说,但是能都打拐子吗?别说带来的怕指望不上,就是亲生的不养老送终的不有都是吗!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俩好嘎一好啊!别管亲不亲生,那得看咋处,看咋教育。人是讲感情的,真要拿养子当亲生的对待,他大了得念你的好,能轻易的就差样吗?”

听到这里,老憨的心好似被揪了一下,抬头看一眼泪水涟涟的春心,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怜悯之情:“你别说了,我往后一定拿魁子当亲生!”

屋子静寂下来,只有窗纸的破碴还不停地抖动,像一个人的呜咽。

春心去和尚沟的柞树坡给青锁烧了百天,然后回梁家作坊就改嫁一事征询公爹意见:“爹,我虽是你老儿媳,但这些年你待我不薄,拿我当亲闺女一样。如今给青锁烧了百天,我也想为自己个儿今后早点儿打算。爹,不瞒你说,老黄叔登门提亲了,想让我改嫁给老憨,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可我心里总迈不过这道坎儿,你就当给自个儿闺女拿个主意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无法阻挡的事情。梁汗牛知道春心不可能为青锁守寡,也不能让她守寡。他长叹一口气:“提亲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其实这事儿我早料到了!你这么年轻,能让你守寡嘛!你走道儿我能体谅你,我不硬留你,就是我亲闺女我也不拦挡。可是你也太着急了,青锁还没烧周年呢!还有,你改嫁也得好好挑一挑哇,咋像抓猪似的逮着一个憨人就嫁呢!你知道人都说啥吗?说那小子太憨了,说你太着急了,以你这岁数这模样咋也能找个比老憨强的呀!”春心抽泣道:“爹,我也有我的难处哇,我是嫁出娶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不能总赖在养父母家。老憨虽然人不济,但总归是个实诚的小伙,我还指望找个啥样的呢!”梁汗牛说:“既然你们已经见过面,那你自己拿主意吧。”春心哽咽道:“爹,我八岁进梁家,你对我有养育恩,我到啥时候都不会忘的。我就是改嫁了,做不了你儿媳,也做你闺女。”梁汗牛轻轻摇头:“可惜,我没这个福哇!”

黄老秋就近择了日子,简简单单地给老憨把春心娶到了间半房北炕。

数月后的一天晚上,二禄和黄老秋闲唠北大荒,说了一些传闻,春心支棱耳朵听。当把话题扯到柳条河时,黄老秋又牵挂起三喜子来,春心忍不住问北大荒啥样,黄老秋呵呵笑道:“我听人讲啊,北大荒那是,棒打獐狍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是冬天大烟炮,雨天烂泥道……”

春心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那地方挺有意思呀!”二禄说:“咱这是山区,山多地少;人家柳条河中下游是丘陵平野地,山少地多。据说那儿地力好,打粮。”黄老秋说:“要不差这边有这哥俩,我真想去看看。”刘银环拉着春心的手说:“我早都想投奔去,跟二禄说过好几回他也没搭拢,现在老憨也成家了,可以一起北上。”“树挪死,人挪活。”黄老秋歪过头问,“我们要去的话,春心你去不?”春心沉吟片刻,有几分为难地说:“我倒是想去,就是舍不得魁子。”二禄说:“你看你肚子又鼓鼓了,往后可能生的更多,何必在乎那一个呢?咳,一狠心不就舍了?”黄老秋反驳道:“二禄你说这话不对,母子难离你懂不?是自己亲生的,有一个掂念一个,能说舍就舍了嘛!”老憨忽然发表意见:“舍不得就领着呗,回老梁家要去,不给就作。”二禄泼冷水说:“作也白扯,我看老梁家不会给的。”黄老秋鼓励春心:“去试一试吧,那户人家心善,也兴许看你可怜能让你领走呢。”

春心去给青锁烧周年,此时的作坊已经处于半停工状态。三伯嫂从西隔间把魁子抱到了东屋,春心稀罕了半晌。到和尚沟上完坟,她鼓足勇气跟回梁家大院去要魁子,用商量的口吻跟梁汉牛说:“爹,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我想把魁子领走。”梁汗牛脸色一下冷落下来:“你改嫁我没反对,可魁子你不能带走。魁子是梁家的根,已经过房给你三哥三嫂了。”吩咐青犁媳妇把魁子抱走,不顾春心哀求,发下狠话,“赶紧把春心给我弄走,她再来磨我就别让她进梁家大门!”

大妯娌二妯娌不容分说,把春心拉出了梁家大院,被青箕青碾关在了大门外。春心用手使劲儿砸门,哀求三哥把门开开再瞅瞅孩子,青犁连连说:“不行不行,爹都生气了,你别闹了,你还是走吧!”

梁家不给魁子,春心就天天来磨,后来干脆带了干粮不走了,在梁家院门前枯坐。就这样熬过三日,被风尘弄得蓬头垢面的,堡子里的人见这情形,都觉得春心太可怜了。

院门东南不远处有一口井,那是她和青锁圆房那年打的,井壁挺深,原先井底有水,可自从青锁死后,井里的水不知道啥原因干涸了。她有好几次都萌生了死的念头,可每一次走到枯井边都迟疑了——她是舍不得魁子!

院子里,梁汗牛从门缝儿看了个清清楚楚。春心一走到井边,他的心就一阵发颤。他在院子里急得直打磨磨:“这可咋好,这可咋好。”又趴门缝看了一回,不禁想起这个童养媳往日种种的好,心就不忍了,跟家里人说:“咱这么做是不是太绝情了?这堡子里人不知道咋议论咱呢!她要是想不开投了井可咋整?青锁已经死了,咱不能把春心逼上绝路。咳!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母子连心哪!想一想咱不让人家领孩子,也不全对呀!算了,咱别再逼她了。”于是就让青犁把大门打开。

春心正站在枯井前发愣,听到嘎吱吱的开门声,慢慢回身,那绝望的目光里忽然闪出一丝希望。她看见,梁家人都在望着她呢!

经过一番商议,梁家同意春心领走魁子,但是提出了一些条件,春心一一应下。当即,找刘嘉文先生立《过子单》。考虑将来出现变故无法对证,还特意找了几个保人,既有年长些的杜神汉和黄老秋,还有年轻小两口杜春桂和黄得贡。

刘先生拟了契约文书,核对无误后,用毛笔把文约工工整整抄写在两张淡红色绢布上面。那绢布长三尺、宽一尺半,文字行书体繁体字,由右向左竖写。全文如下:

立过继文约人梁汗牛.今因幼子青锁不幸病故.故将长孙梁世魁过与三子青犁门下.待长大后成家继业奉老送终.念遗媳杜春心年轻寡居.同意改嫁他人不取身价.又念及母子连心骨肉难分.经商议同意长孙随母寄养至十四虚岁时送还.以收嗣归宗承祧告庙.寄养期间不得改姓配婚.如有天年不测各听天命.双方永无翻悔.恐后无凭立文约以作凭证

立约人.梁汗牛

承约人.杜春心

中保人.杜众.黄秋.杜春桂.黄得贡

代字人.刘嘉文

康德十年古历四月十三日立

刘先生特意作了骑缝记号,那是比正文略微粗大的文字:其约永远存照。待墨迹干透,梁汗牛分别将两块红布包好,给春心一个,留自己一个。春心收了红布契约,领着魁子往出走,院落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相送。

云天阴沉,雨星轻飘,房山墙上的鸽子咕咕咕咕地叫着。

出了院门时,小珍子忽然晃荡着两条小羊角辫追上来,一边叫着魁子一边用两只小手稀罕魁子的脸蛋蛋。梁汗牛颤颤巍巍把一个小布包递给春心:“这是你最后一次的小份钱。”春心不肯接:“能让我领孩子我已经知足了,这份子钱我不能拿。我这一年也没出啥力,再说作坊都快撑不下去了。”梁汗牛却把小布包硬塞到春心手里:“作坊还积存着不少布匹呢!拿着吧,算是给魁子的。”春心感动得热泪盈眶:“爹,我一定好好将孩子带大,到时候一定把他交给你们。”梁汗牛忧虑道:“虽然有《过子单》,谁知道能不能兑现呢!”春心忙说:“爹,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准复前言。”

黄老秋拍拍胸脯:“要不能兑现,你冲我黄老秋说话,我给你打保票。”梁汗牛说:“只要记得约定,到时候给我送回来就行啊!只恐怕我也活不上几年了,能不能再见到魁子还很难说。”说完把魁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好半天不忍放手。

杜神汉、黄老秋、杜春桂和黄得贡已经上了院门前的土路,春心抱过魁子,转身跟过去。魁子在母亲的肩上露着稚嫩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叫着:“三大——三娘——;爷爷——爷爷——”听着叫声,青犁夫妇忍不住伤心落泪,梁汗牛忽然背过身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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