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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闲侃荒村(2 / 2)

世间亲,金钱亲,金钱最能诱人心,活着聚来万贯财,死后难带半分文。

世间亲,五谷亲,五谷杂粮养咱身,粒粒来自庄稼地,餐餐别忘种田人。

一曲终了,赢得大家一阵叫好:

“真好听,唱得浪不溜丢的!”

“词儿编得真匀乎,整个浪儿是一套大实话呀!”

“我一听到‘我的哥们呀’,还有‘哪哎嘿哟’,心窝子里就贼啦舒服!”

听众人一番夸奖,曲大浪美滋滋地说:“我是土地爷吃烟灰——就有这口神诔。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我是闲不住,自己寻开心罢了!”姚老美说:“好久没见那河东胡二刈了,你要是和老搭档一起唱就更带劲了。”曲大浪说:“赛天仙最拿手的是反串女声,那绝活我是学不来的……”

忽然,从中心大街上传来女人的吵吵声:“老憨,你干啥呢?有没有个紧慢?”人们顺声望去,见杜春心正迎向在道上卖呆的老憨。

杜春心已过不惑之年,虽然身上蓝士林平纹斜襟布衫和青色裤子并不显眼,但周正的模样、白净的皮肤、适中的身材,仍透着几分风韵。

她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寻老憨,嚷嚷道:“让你上生产队套马车,你搁这儿傻卖呆,眼看就日上三竿子了,你还在这儿磨蹭,能不能撒楞点儿?”老憨忙解释说:“赶上曲大浪唱小曲,我就听了一小会儿。”春心接着嚷嚷:“你知不知闲忙?有没有正溜儿?”老憨自知理亏,不等媳妇数落完,赶紧驱赶马车:“嘚嘚,驾——”姚老美在老神树下喊问:“你们套马车干啥呀?”春心板着的面孔转向众人,迅即浮起笑容:“要卖猪去。让他上生产队套车,他像卖不了的秫秸戳在了这儿!”姚老美央求捎个脚儿,春心爽快应下,让他帮抓猪,姚老美应了一声,快步跟上了马车。

老宅坐落中心道东第四趟街后趟第四户,房盖前后两坡,用清一色的小叶樟草苫成;三大间房子五檩五臼,大柁八十多公分,二柁六十多公分,全是红松木;房子跨度大,间量长,南北一丈八,东西一丈二;墙体非常厚实,是谷草拉拉辫编的,既保暖,又防风,还隔水;前后开花格窗,左右对衬,上下两合,开启自如。正值热天,上合窗拉向屋里,用窗钩子钩住,时有过堂风徐徐流动。房檐子底下吊着塔型的秫秸笼子,笼子里塞进了一些金黄的窝瓜花,几只草蝈蝈铁蝈蝈不时地振动薄翼,奏出美妙的音乐来。

老憨把马车赶到老宅院门口时,三喜子早已等候多时。猪圈里有两头白猪,春心放出一头稍大一些的壳郎。几个人把猪逼到下屋墙角要摁倒时,猪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嗷嗷嚎叫。三喜子不小心被猪撞了个趔趄,鼻子正好碰在墙棱角上,仍忍着隐隐袭上来的疼痛,帮着把挣扎的猪制服在地,扎好蹄夹子,用杠子抬到了车上。春心瞅了瞅三喜子的鼻子,有些过意不去:“这扯不扯,抓个猪让你这大支书碰了鼻子,用不用找雍大管给看看?”三喜子摇摇头说:“就是有点发麻,不碍事。也没出血也没破皮,不用找大夫。”黄老秋说笑道:“虽然没破相,但鼻子有点儿歪了。”

听见后院有猪叫声,二禄晃荡着水蛇腰过来看稀奇。他探头看看马车上的猪,叨咕道:“可白瞎这猪了,还能喂一阵子的。你这猪精瘦,打不上等啊!就这么卖了,过年就没啥指项了。”春心说:“这年成不好,人都快供不上溜儿了,缺糠少菜没啥喂的呀!”说完坐到后车板上,招呼姚老美上车。姚老美身子挨近马车外辕耳板,往起一腾屁股就坐了上去。老憨早已坐在内辕耳板上,轻轻晃了晃红缨鞭子,马车稳稳地启动了。

重新经过中心道时,闲人们已经散去,只有张铁嘴儿的嘎咕儿子站在大队烘炉门前看光景。

嘎咕大号张南,小时候发烧引起轻微脑瘫,五岁学会走路就始终摇摇晃晃,个子长到一米六就不长了,可脑门子却越来越突出,仿佛南极子托世一般,只是没有那冉冉白胡须,也缺了那一股子仙气。他脖子似乎顶不住大脑壳总是不由自主地晃动,一说话控制不住紧张,嘴唇一动就会翘起,鼻子也会吩哧鼓动。

见马车经过,张嘎咕趔趔趄趄跟在后面,姚老美轰撵道:“去,去,找呜哇去。”张嘎咕闻声,果然停下脚步,因寻不见哥哥张呜哇而摸头疑惑。

马车出了南村口,过了罗锅桥,沿着一条官道向西南颠簸行进,两侧焦绿的庄稼缓缓向后移动。向远处望,卧佛岭如同侧卧的美人舒展着腰身,地气笼罩的农田野地似乎在透明的波浪纹中抖动。

姚老美耐不住寂寞,拉话道:“一晃儿,你们打从上江扑奔到这儿有十几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春心说:“那可不,就跟做梦似的,人真不抗混哪!自从我领着魁子改嫁给老憨,不觉咋地混出一帮孩子,都让孩子给撵老啦!你说我咋就虎八的嫁给他了呢?这些年是咋跟他熬过来的呢?”老憨说:“你也没啥可包屈的,按理说你进了大户人家当童养媳该享福了,可你命里担不住,偏偏嫁个短命鬼儿!也就我这样的憨实人儿肯娶你这守了寡的,不是黄花大闺女好小伙谁要你!”

这番话说得春心很不痛快,不知怎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辗转流离的情景:“我还记得投奔那会儿,一路可遭了不少罪。当时我们穿的破衣喽嗖的,我和银环二嫂还把脸面弄魂儿划儿的,记得到了三姓地界就身无分文了,实在饿不行了,我抱着魁子和二嫂去讨过饭。当时三道梁子有户人家的老太太给了好几个窝窝头,还给魁子一顶瓜皮小帽子。”老憨插话说:“那时要饭,我们几个老爷们儿抹不开面子。”

春心说:“刚到孟家窝棚的时候,我听到雁长脖那帮长舌妇说我不少闲话,我还记牢绷的呢!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守花枝!说我长得打人儿,心真不高,是红颜薄命,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苔上了……”老憨却说“你别管啥粪,若是插在别的地方,你这朵花兴许早就蔫巴了呢!说你是鲜花我看不对,你呀顶多是个狗尾巴草。”见把姚老美惹笑了,老憨也得意地呵呵起来。春心剜了老憨一眼:“你别管啥花啥草,如果不是为了魁子,我说啥也不会嫁给你。我从来都没打算把自己举在金鸾殿上,既然跟了你,啥牛粪不牛粪的我都认了。”

马车悠悠行进,车上的猪不时哼哼几声。

姚老美扭转话题:“要说这魁子越来越出息了,头脑好使,干活地道,提起他,村里人都竖大拇指!我看魁子也不小啦,该说媳妇了,你们两口子咋想的呀?”春心皱起眉头:“这眼下,我心里矛盾着呢,当年我上梁家要魁子,人家百般不给,在门前作了三天梁家才妥协,让魁子十四岁时给送回。现在魁子早都过了约定的年龄,一想到那《过子单》我心里就发毛。按说,应该把魁子送回去,可是我这当妈的咋舍不得呢?我始终担心,如果魁子自己提出来,或者梁家人找到咱这落脚地儿,我可咋应对呢?”姚老美说:“这天底下当妈的,哪有愿意让亲生骨肉离开自己的。哎,老憨,你咋想的呀?到底送不送他回上江?”老憨使劲把鞭稍摇向空中甩出一声脆响:“驾——”马车稍稍加快了前行的速度,他回头甩下一句:“我也舍不得魁子走!”

姚老美还在琢磨魁子的事儿,提醒道:“舍不得他,那得想一个好办法。”老憨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想留住他,其实也有招儿。”春心不屑一顾:“你个憨人,你那闷葫芦里能卖什么好药!”姚老美却催促:“你就别卖关子啦,快说来听听。”老憨说:“我出的招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给魁子订婚娶亲,把他的腿拴住!”春心一拍大腿:“对呀!你看你这憨人,到紧关节要时倒是聪明了一回。”听到夸奖,老憨嘿嘿一阵傻笑。春心乜斜一眼:“傻样儿,夸你两句把你美出鼻涕泡了。”姚老美回头对春心说:“儿女订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剜一筐就是菜,你们得好好挑挑。不知道魁子到底有没有目标,有目标就不抓瞎了。”春心说:“他能有啥目标,他这两年总在外面帮家里挣钱,我看他还没往这方面想呢!老美呀,有相当的你也给琢磨琢磨。”姚老美爽快应下。

俗话说,量车使牛,量女配夫。姚老美为魁子寻找合适的目标,把村姑们在心里过了一遍筛子:“魁子应该说个牌模带劲的,家庭根本的,可惜我家锦冠长的磕碜,黄白净子脸雀斑太多,配不上魁子。孟家春子不错,论长相论过家都没挑,就是岁数还小,再就是家庭成分不好。”春心说:“我对成分倒不在意,小点儿更好,前天我跟祥通媳妇闲说话,那小脚婆说,‘土改时候你救过我一命,我始终记着那份大恩大德,但孟家和黄家不能通婚。’我问差啥呀,那小脚婆说那就别问了。你说怪不怪?”姚老美分析道:“兴许人家是不想把春子给你们,又怕辜负你当年的大恩。可能就这么简单,没啥可奇怪的!”

老憨忽然说:“咱前院二哥家的香惠长的俏皮,人也灵活。”春心说:“那丫头好是好,可就是日本根儿不好。”老憨说:“管她是不是日本根儿呢,好就中呗!”春心说:“香惠身世复杂,我怕往后留罗滥哪!”姚老美说:“做夫妻讲究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你们还是先根问根问魁子是咋想的吧?”春心笑道:“老美说的在理儿,有工夫我就问他。”

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红原公社,停在生猪收购站院内一面墙下。那墙上有白灰大字:“认真落实农业‘八字宪法’,誓夺农业大丰收!”老憨弯腰细看那墙上的字,春心骂道:“你个睁眼瞎,不认识字瞎看啥?”老憨说:“我咋不认识呢,那个字是‘八’。”春心又骂了一句:“我看你才像个‘八’呢!快抬猪去。”

老憨招呼姚老美,一起把猪抬到了大秤上。

“架子猪,三等,四毛三一斤。”男收购员过了秤,又高声报数,“一百四十九斤一两硬点儿。”然后给老憨一沓钱。老憨一张一张地数,姚老美笑话道:“数钱真慢,手好像掰不开镊子!”春心一生气就骂:“这辈子你也见不了大钱,瞧你那笨样,三天爬不到河沿的玩意儿,查个钱也没个撒楞劲儿,给我!”一把将钱夺过去,唰唰唰,唰唰唰,一会儿就点完了,对收购员笑笑:“正好,六十四块一毛零二分。”

春心数落老憨,姚老美憋不住笑。老憨牵着套绳往院外走,见大门柱根下有个东西亮了一下,仔细一看是一枚硬币,快走两步,弯腰捡起硬币,喜滋滋地炫耀:“捡五分钱噢!”姚老美夸说:“老憨不愧名叫得财,真有财运。”春心揶揄道:“捡了五分钱就乐那样,要是捡十块钱还不得乐昏过去。”老憨吹吹硬币上的灰尘:“一分钱憋倒英雄汉!五分也是财嘛,五分能买两匣洋火呢!”话未说完,已将硬币塞进裤兜里。

从生猪收购站出来,春心和姚老美到供销社买了些生活日用品。老憨赶着马车,走到春风照相馆前,春心突然被那橱窗里的照片吸引住了。老憨催她:“走哇,别在那儿卖呆了。”春心一边招手一边叫道:“来,快来看,你看这是谁?”老憨把马车停下,和姚老美一同前去观看。

橱窗里陈列着几张黑白照片,其中一张放大的闺女头像最惹人注目。闺女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张鸭蛋形圆脸白晳细嫩,两条黑黑的长辫自然垂落,特别是那一双杏仁样的大眼睛清亮有神,眼仁儿宛如两颗熟透的黑葡萄。

“这不是老艾家大闺女育梅嘛!”姚老美笑呵呵地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你看人长得带劲,过家也是好手,要能说家来可挺好!”春心夸道:“这丫头真招人稀罕!可找到中意的人了,就选她了。”姚老美提醒道:“听说三姓师范学校恢复办学了,郑校长保送了两个学生,一个是穆逢辰,一个是艾育梅。这眼看就要去上学了,学成了是有工作的人。”老憨撇撇嘴:“真敢起这念头,纯粹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春心主意已定:“你别说那屁嗑,成不成只有问过才知道,赶明儿个我就找她姑艾淑君去。”

这时,照相馆的师傅出来问:“照相屋里请!”春心挤出笑容:“你这像照得真好,我们只是看看。”师傅皱皱眉头:“只是看看?不照相啊?”老憨忙摆手说:“不照,不照,我们怕把魂儿勾了去。”春心也摇头说:“不照,不照,怕把你那镜头照打了。”

三个人上了马车刚要离去,就听那师傅说:“怪事儿,不照相倒把这照片看了半天,真是屯老赶、山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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