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
他像是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在经过漫长的观察之后,终于找到了第一处可以下刀的病灶时,那种理智到极致的平静。
朱由检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跪在下方那张写满了期待与忐忑的老脸上。
他当然知道魏忠贤此刻在想什么。
抓人,审问,用酷刑逼出口供,然后无限地扩大案情,将更多的朝臣牵连进来。
这是魏忠贤最擅长的手段,也是他最热衷的游戏。
因为这能为他带来无上的权力,带来海量的财富,更能带来满朝文武对他发自内心的恐惧!
但那并不是朱由检想要的。
如果他的目标仅仅是为了惩治几个胆大妄为的商人,或是顺势扳倒几个与商人暗中勾结的贪官,那这个格局未免也太小了。
朱由检从那张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龙椅上站起身,再一次踱步到了那幅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舆图之前。
“魏忠贤。”
“老奴在。”
“你以为,范永斗他费尽心机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打探辽东的军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帝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了魏忠贤的心脏上。
魏忠贤被问得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自己最符合逻辑的推断答道:“回万岁爷的话,老奴以为,他自然是……是为了与朝中的某些奸臣内外勾结,提前掌握军粮转运的情报,然后囤积居奇,高价倒卖军粮,从中牟取令人咋舌的暴利……”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作为一个商人胆大妄为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然而,皇帝却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笑声。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充满了冰冷得仿佛能将人冻结的嘲讽。
“牟取暴利?”
朱由检缓缓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了魏忠贤,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够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让魏忠贤感觉自己内心所有的肮脏与算计,都在这道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朕告诉你,他不是在牟利。”
“他是在……通敌,卖国!”
“轰——”
“通敌卖国”这四个字,就如同一道自九天之上降下的紫色神雷,不偏不倚狠狠地劈在了魏忠贤的天灵盖上!
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都懵了,彻底地懵了。
魏忠贤那张布满了岁月褶皱的老脸,在一刹那间血色尽褪,变得和窗户上糊着的宣纸一样惨白透明,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得了羊角风一般。
通敌……卖国?
他魏忠贤权倾朝野,他害死过忠良,他贪赃枉法,他做过无数的恶事,他甚至某也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自认为是天底下最坏最恶的人。
可是,“通敌卖国”这四个字,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去想的!
那是刨自家祖坟的滔天大罪!
那是是要被凌迟处死,挫骨扬灰,还要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
一个商人,他……他怎么敢?!
这桩罪行已经彻底超出了魏忠贤的认知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