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皇帝艰难地挥一挥手,“朕只问你一句,你还是执意要娶姜家的女儿为妻吗?朕之所以没有定下你的婚事,就是不愿助长外戚势力。”
“父皇,儿臣此生只会娶她一人。”谢怀琤道。
皇帝一时无言,片刻后才幽幽叹气道:“你要记着,倘若来日姜家有任何不臣之心,你一定要出手狠厉,如此才能够坐稳帝位。你这般倔强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你母妃。”
他说着,微微笑了笑道:“朕这几日总是梦见你母妃,梦见她温柔地笑着,对我说了许多话。朕想,大约是你母妃泉下孤单,想着让朕去陪她吧。”
谢怀琤抿唇不语。
“朕还记得初见你母妃时的情形,”皇帝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神色也变得温柔了起来,“那时她穿着一袭浅碧色的衣裙,身后是江南的小桥流水,她一笑,天地万物都失色了。”
“后来她入了宫,朕总想让她多笑一笑,可朕知道,她亦有自己的心事,”皇帝喟叹道,“朕费尽心思只想让她在宫中过得顺心遂意。”
他颤着手,从枕下摸出那沓秋妃留下的信笺,珍重地轻抚着:“可即便如此,朕终究还是辜负了她,让她含恨离世。若不是她留下这些手稿,朕真的以为,她恨极了朕。可你母妃怎的如此倔强,不肯亲口对朕说出心事,宁肯被朕误解也不发一言。”
“琤儿,”皇帝满含希冀地看向他,“你母妃有没有曾对你说起过什么心里话?”
谢怀琤沉默良久,在皇帝期盼的目光之中缓缓勾唇冷笑:“自然是有的。”
他瞥了眼那叠手稿,轻描淡写道:“母妃告诉我,她自知已不久于人世,心中唯一挂念的便是我。因此,她做了万全的准备,为我留下了许多信物,一些足以让父皇您回心转意、心怀愧疚之物。”
皇帝张了张嘴,尚未出声,谢怀琤又道:“母妃还说,这座皇宫禁锢了她的一生,如今她终于能够重获自由,再也不必为了保全自身而与父皇虚与委蛇。曾经那些日子,她过得实在疲累。”
“母妃知道父皇的心结在何处。她为了给我留下一线生机,才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留下了那些信件,嘱咐我,来日若有需要,便可设法让父皇您看见那些物件。”
“什么——”皇帝愣住,浑身发颤。
谢怀琤一字一句道:“母妃生平最恨之人便是您——是父皇生生拆散了她与未婚夫婿,迫使她离开了故土,在这寂寂深宫之中蹉跎岁月。即便在她弥留之际,她依然会想念从前在江南的往事。可是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强颜欢笑,不得不佯装成父皇想要看见的模样。”
“然而后来,母妃实在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她只想离宫,只想回到那无拘无束的家乡,只想再见一眼从前的人。因此,她乐得被父皇厌倦,得个清净。若不是为了我,母妃又何必违心留下那些字句哄骗父皇?”
谢怀琤说着,走近了一步,盯着皇帝发白的面色,唇角含笑,说道:“父皇,事到如今,儿臣索性就都告诉了您吧。自从母妃入宫的那一刻起,她从未有过一日的欣悦,也从未对父皇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意。她心中只有昔年的那个书生,是父皇您为了自己的私心而不惜破坏了那桩美满的姻缘。父皇,您既然把母妃带回了皇宫,就应该好好待她、珍惜她。可是,您却又一次辜负了她。那些母妃留给您的信,里头看似情真意切的字句,其实不过是母妃费尽心思编造的谎言罢了。她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让父皇以为,她深爱着您,进而心生愧疚,再度对我有所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