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魏从对街过来时,旁桌的客人已经走了。老板娘在屋子里忙着收拾桌椅准备收摊了,瞧见了金魏的一脸颓败,隔着窗玻璃给了了乔如意一个眼神:看吧,我说什么了。
“油盐不进,我是说尽了好话,都把您这个国家级拓画师的身份亮出来了,对方还是不同意带路。”金魏从红色爆皮的纸巾盒里抽了张餐巾纸,摘了眼镜,边说话边用餐巾纸擦拭镜片。纸巾太薄,手指头稍一用力就碾破了。
乔如意探身又抽了两张餐巾纸递给他,“行……”
“行临。”金魏接过餐巾纸继续擦镜片,高度近视的他没了眼镜,看向对面桌都得眯缝着眼。
“对方什么来头?”乔如意好奇。
金魏朝着镜片一哈气,“什么背景不清楚,不是本地人。他说了,平常日子可以考虑带路,这几天不行。”又抬脸眯缝着眼看她,“西域百戏图古壁画您确定就在古阳城遗址里?”
风过带沙,乔如意微微眯眼,眸波盈盈,她嗯了一声,“查到的线索是这样。”
“或者再等两天?”金魏重新戴上眼镜,“现在沙尘肆虐,进古阳城的确不是好时机,而且整个瓜县就找不出第二个敢走古阳城的人了,可不得看行临的脸色?不过说实话,就算他同意,我们也不放心,孤男寡女的他万一对你起歹念了呢?”
乔如意笑了,眉眼就显出几分洒拓来,“他长得帅不?”
“皮囊尚可,但脾气太差、性子太冷,太难沟通。”金魏皱着眉给出评价,三个“太”字咬得格外重,“再说了,长得帅能当饭吃吗?长得帅就一定是好人啊?”
乔如意拢了被风吹乱的头发,随性恣意的,“我呢,也不怕碰上流氓,长得帅嘛。”
金魏瞧着她这死出,噎了好半天,面色有一瞬是难以形容的难看,最后还是艰难开口,“这次拓画任务您代表的是研究院,可别弄出点别的事……”
乔如意故作不解,“别的事,是什么事?”
问得金魏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一下就想起临行前老师的话——
乔如意乔老师别看年轻,她可是目前咱们这行唯一还掌握透骨拓技法的人,平时不大着调,但她辈分摆在那呢,所以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千万别忤着她的意思来,她一旦生气后果很严重。
“行了,进古阳城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乔如意言归正传,决定不逗他了。
金魏啊了一声,面色似有为难。
乔如意见状,道,“放心,我会跟院里解释,你也有你的工作,不用跟着我。”
金魏被猜中了心思,一时间尴尬,瞧着她这一身的行头,思前想后了半天,“那您现在……酒店我来安排吧。”
“你不用管了,有事我再唤你。”
金魏舔了舔干涩的唇。
唤?
果然辈分大,说话的语气也不小呢。
对街,行临利落勒紧缰绳,沙尘暴过境,光线黯淡,他大半张脸陷在暗影里。他注视着女子起身离开的身影,深刻的眉眼就显出几分沉重来。
刚在对街食铺坐下来时,他就瞧见了她。
阴晦昏黄的天色里,她一身锦色旗袍,裙角微长,露出白皙的小腿,披肩也不厚,遮不住纤细玲珑的身段。她坐时腰背挺直,低头喝汤时露出一截似藕的脖颈,似画般与这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跟他对视时的那一眼,带着很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深长。
就,不冷吗?
行临微微眯眼,视线落在女子手腕的那抹翠绿手镯上。
那手镯……
动了一下。
周别的一张俊脸移过来,视线又顺着行临注目的方向移过去,双臂交叉环抱,眉眼似沾了星河璀光,亮灿灿的。
“你这是……瞧上人家姑娘了?”
行临扯回目光,却也没正眼瞧他,转身回店铺,顺便扔了句,“剩下的蹄子修完,送回马场。”
“欸,行临,过分了啊,我是你的店员,又不是马场学徒。”
行临顿步,这才转头瞥了他一眼,“谁让你欠我钱了?”
欠钱……
好吧,打蛇打七寸。
-
天快擦黑时,乔如意又来了,这次直奔心想事成。
当时行临正站在店铺外放窗子的卷帘打算关门,风过时就隐约飘来极淡的香气,不是花香果香,是很清冷的药香。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她。
跟一小时前一样,她撑着一把长柄伞出现,伞沿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瞧见白皙尖细的下巴和嫣红的唇。仍旧是一身锦色旗袍,离得近,就瞧见露在风沙中的小腿冷白得发亮,单薄的披肩裹紧,肩膀就显得愈发纤细。
更细的是腰身,就让行临想到了“玉堂瑶腰细似线”这句话。
风沙开始大了,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打伞是为了遮沙,这个季节还一身旗袍的,行临心想,真是够嘚瑟的了。
见她站在店门前,伞沿微微上抬,露出少许优美的侧脸线条。她像是在看门匾,又像是在打量门前那只青铜驼铃。
行临收回视线,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淡淡,“关门了。”
明显的赶客口吻。
乔如意也收回了视线,声音轻悠悠的,“黑沙暴不是还没来吗?行老板关门早了点。”话毕便推门进去了。
行临这边正放窗子卷帘呢,没料到她非但不走还硬闯,愣了片刻,随即结实的手臂一个用力,利落地将三扇窗的卷帘都放下了,转身进了店里。
店里咖啡香,一侧的糕点展示柜里空空如也,六张桌椅掩在茂盛的植物里。
没点明灯,只是角落的落地灯亮着,窗子被外面的卷帘遮得严实,室内的光线就黯淡得很。
行临进来时就见她驻足在侧墙前一动不动,微微仰脸看着上面镶嵌的拓片。
是个老物件了,写有玻璃窗上的那句广告语。
行临尊重老物件,特意用了小纂。
光打不到侧墙这边,女人就湮在暗影中,格外娇小。收了的伞伞尖抵着地面,细小的黑沙从伞面下滑,缓缓在地面上堆积。
很快黑沙聚集了一小堆,又跟水流似的滩开,极快地朝前伸出了两个分支,像是了两条胳膊,伸着伸着突然就从地面上挣脱而起,如纸片人似的支起了上半身,下半身还贴在地面上,挣着、挣着就站了起来。
小小的那么一只,却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转过身踉跄着朝乔如意就冲过去,下一刻就被行临一脚踩住!
与此同时,乔如意手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动了!
绕着她白得几乎泛青的手腕转,幽暗中一个蛇头就蓦地转了过来,冲着行临的方向嘶嘶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