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白胭脂,它涂抹着月亮,让月亮更白,也让襁褓中的载芳芬芳可人。
讨月寺没有了,否则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讨月寺进香还愿,黄二虎子抱着女儿在村里来回转悠了好几圈。
黄二虎子紧张地看着灵儿,看看她如何对待怀中的女儿。
她应该转向女儿,转向载芳,她的口中应该不断呼唤载芳的名字。
她没有,仿佛生下女儿那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从她的讲话看,她并没有完全的疯,知道西瓜要用水浸泡,她知道人要害她,知道收集证据,知道告状,她其实知道很多很多。
她又说:“我明天就要死了,你要买香皂给我洗干净,家里面的香皂不香,是假的,你去买最好的香皂给我洗,我要洗得香喷喷的去死,我是你老婆呀。”
“我死了还会回来,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回来就是给你和载芳看一眼了,什么都做不了了,那时我已经不是你老婆了。”
她终于说到载芳了,她还没有完全疯,她提到载芳,提到他们共同的孩子,那么,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我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一天,黄二虎子在池塘里捉到一只甲鱼,他本来是要用这只甲鱼给灵儿补补身子,就要举刀相向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收起刀。
晚上灵儿再次重复她的唠叨时,黄二虎子轻轻地放出甲鱼。
“那脚步声又来了,你听到了吗?”她说。
“我耳朵好,我听到了。”黄二虎子故作紧张的样子。
“我也听到了。”她说。
“我让陈半仙在咱们家的门口挂了把宝剑。”
果然灵儿看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一会儿那人就会现出原型。”
“你瞧,那人在这儿,被我捉住了,它已经变成王八了。”
黄二虎子指着王八骂道:“好你个害人精,你是怎样害得灵儿,你陷害我们,你才是个坏蛋,不然你怎么会变成王八的,你就是个土匪,你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的,你爹爹是土匪,你也是土匪,让你蒙混过关,混过了运动队的审查,今天终于捉到你,让你坐牢。灵儿,我们把它放到院子里的大水缸里,那里是它的水牢,它想逃跑,我们就对它吐唾沫,它是很狡猾的,它会变出许多花样逃跑,不过大水缸会比牢房的墙壁还要结实,无论它有多狡猾都逃不过我们的手心。我们已经判了它无期徒刑,本来是要判死刑的,但我黄二虎子是佛门中人,只能判他无期徒刑了,灵儿,你的那些仇都报了。”
“灵儿,骂它,对它吐口水。”
灵儿依着水缸哭起来,泪水滚落在水缸里,那么大的泪珠儿,黄二虎子看着,泪水也禁不住地流,于是他们一起将泪珠儿滴落在大水缸里。
灵儿的病竟然渐渐好起来。
她是吴团长的姨太太,黄二虎子的眼前又浮现高头大马上的那个仙儿一样的身影。
我把她糟塌了,那个灵儿早已碎了一地。
一日,黄二虎子与灵儿依偎在大水缸前,黄二虎子突然问:“灵儿,我和吴团长哪个好?”
“我是你的妻,是载芳娘,你好。”
“灵儿,我和董永哪个好?”
“我是你的妻,是载芳娘,你好。”
黄二虎子抱着灵儿失声痛哭。“载芳娘,对不住你,你跟着我受苦了。载芳娘,我不如吴团长,不如董永,我枉为男人,你投奔我来,我让你遭人欺负,我若一斧头剁了那龟孙,你的病一夜就好了。”
黄二虎子一脚踹过去,大水缸“轰”地裂开,那只甲鱼溜出来。
黄二虎子将它捉在手中。
“你是佛祖派来的,灵儿病好了,你救了我,救了我一家人,大恩大德,来世当牛做马报还。”
这甲鱼是灵物,是佛祖派来的,它充当了一回周三垛,坐了一次水牢,它是来救苦救难的,黄二虎子对着那只甲鱼三拜九叩,又将它放入池塘中。
灵儿的病治好了,好的像个正常人。只是没有当年姨太太的风骨了,就是一个村妇,她能担起一担粪桶,去茅房里,将臭烘烘的大粪担在肩上,挑进菜园里去。她高嗓门大喉咙地喊着:“载芳……回家吃饭。”那沙哑的声音在远山的峡谷间回荡。
她穿着粗布衣服,她与黄二虎子相向着握着锯子锯木头,那锯子在二人手中对拉自如,那个时候,她已经脱胎换骨,她终于又活了过来。
人们不叫她灵儿,只叫她载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