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得突然。
漫长得令人失去耐性的炎热光阴,几乎全耗在了补习班里,最后施舍了两周来草草收尾。
宋知也塌着肩膀坐在床边,捏着手机,拧着眉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敲了几个字回复过去——
「没问题的。」
刚丢下手机,对面就弹出来了语音电话。
对面的姚千姿语速很快,隔着网线,声音像跳动的音符:“……我爸妈都太忙了,第一次生日自己过……所以邀请了很多人,人越多越好……哎,我告诉你,这个度假村庄是我二舅家开的……”
对面滔滔不绝,宋知也自然插不进话,只是沉默地听着,目光逐渐移到一旁——
床上乱七八糟,陈列着被阳光暴晒后硬挺发黄的上衣,一件短袖,两件长袖,校服外套从柜子里刚翻出来,散发一股樟脑的幽幽气息。夏凉被胡乱地贴卷在床角墙边,水泥地面上的旧行李箱张着血盆大口。
“知也,你家住哪个小区?到时候让人接你一起过来,知也?”
“嗯?”宋知也才发现自己走神。
“你住哪个小区?”
“不用了,”床上的衣服被她抓出折痕,“我自己直接过去,谢谢你千姿。”
她挂了电话,继续翻腾衣服,门忽然被推开,母亲孙兰的半边身子探了进来:“这几件衣服怎么叠了这么久?我听到你爸下班的摩托车动静了,赶紧出来吃饭。”
下午六点,天色还算亮堂。
鑫华街是塞在城市边角的一块棚户区,杂乱的线网罩住狭窄过道,来往下班的机动车辆穿梭其中,车轮咔嗒碾过松动板砖,板砖之下的水沟散出若有若无的臭气。街区远远望去像城市歪扭的分界线,往前是人声嘈杂的市场大集,往后突然荒芜,走一里地还能看到稀拉的农田。
宋正明的摩托车在巷子口就熄了火,他推着车往前走,刚好撞见抱着球出门的儿子宋知林。
冤家路窄,宋正明一把将人薅了回来:“先吃饭!”
吃饭期间,一家人里有半数人的心思不在饭上——
宋知林眼睛斜拉着往墙边篮球瞄着,一手攥着筷子一手捏着馒头,吃得急,额上筋脉跟着一动一动。
孙兰急得去扒拉他的手:“你慢点吃,没人给你抢。”
而宋知也的眼神没有焦点,只捏着筷子在碗边缘戳着。
她的心事是姚千姿的生日。邀请来得突然,她需要准备一份礼物,还有配得上这次聚会的体面衣服。之前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零用钱,一半用来买学习资料,一半用来买闲书,如今也没剩下多少。
宋知林几口饭下肚,接着就起身,猫腰捞起球往外走。
“开学初二,你也该收心了,”宋正明捧着碗,“新学期还差什么东西?该买的抓紧买。”
宋知林顿住脚步:“给我买双新球鞋。”
闻言,宋知也的眼神动了动。
接着她听孙兰说道:“让你姐带你去市场上买双呗。”
宋知林不乐意了:“我不,和我一起打球的那些人都穿aj,就我穿杂牌,他们都笑话我。”
宋正明没忍住教训过去:“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整天就攀比打扮,这是学生该做的事情吗?”
红漆木门上的防蚊纱被宋知林甩出“哐”一声响,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颤音之后,对方抛下几个字:“你们懂什么!”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僵了起来,宋知也更加没了胃口。
一顿饭悄无声息地吃完。宋正明向来是家里的甩手掌柜,他只穿着背心,把蒲扇往裤子后面一夹,接着出门溜达着乘凉聊天去了。
孙兰在厨房为明天早晨的出工做准备,宋知也则负责把碗筷刷干净。
院子上方的白炽灯因为日久变得昏暗,一只“瞎碰”虫子绕出巨大的影。
洗碗池旁边是孙兰的电动三轮车,上面用铝合金做了个架子,外面贴着“烤炉鸡蛋灌饼”的红底白字,架子下则是烤炉、锅盆、配菜,一股脑地把车塞得满满当当。
碗筷过最后一遍清水的时候,宋知也的小腿忽然有轻微的刺痛。
她弯腰,“啪”一声拍过去。抬手一看,指缝间糊着黑白相间的蚊子腿,连带着星点血液一齐黏在了皮肤上。
没多会儿,某处皮肤开始奇痒无比,宋知也从菜板旁切了瓣蒜,黏腻的蒜液逐渐止息了痛痒感。
晚上入睡变得困难,被蚊虫叮咬的地方又开始断断续续发痒,宋知也忍着不去挠,想到其他同龄女生光洁的皮肤,顿时收了手,小腿留下的疤痕总让她觉得有种不体面的贫困感。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起身去翻自己的书包,掏出钱包,把那点存下来的早饭钱来来回回清点了一遍,纸币散发出铜锈的味道,不好闻,但莫名令人心安,宋知也逐渐昏昏入睡。
八月底暑气正盛。
宋知也裹了一件防晒服,从门后面翻出一把半旧的蓝灰格子天堂伞,走到公交车站时已经闷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