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母亲,而她只有父亲。
父亲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
但贵妃留在世间的痕迹实在太少,少到景涟午夜梦回想要幻想她的举止,都只能将丽妃待楚王的一举一动照搬过去。而今听到魏六讲述贵妃最爱吃他的点心,景涟忽而怔住。
——那个时候,母亲应该已经疯了。
疯子并不是没有喜怒,只是举止极难捉摸。偏偏在景涟的记忆里,贵妃的确是没有喜怒的。
这么说或许也不太确切。
她记忆的母亲,像一只活在扶云殿里的幽魂。苏舜华的真身死在了母族尽亡的那一刻,唯独剩下一具被仇恨控制的空洞躯壳。
魏六娓娓道:“小老儿那时最拿手的一道点心,是用蜂蜜、牛乳、细面等一十八种配料,和入桂花,制成的桂花酥糖。寻常桂花酥糖,多用雪花糖为基,贵妃娘娘口味却极精细,只爱蜂蜜混入后的口感,桂花更是只要当季的鲜桂花,必须是当日新鲜摘下的,哪怕昨晚摘下,今早做成,过夜都不行,否则桂花特有的浓香便会大大折损。单为制好这一味桂花酥糖,小老儿便费了数篓鲜桂花,最后制成的糖,娘娘吃了大大赞赏,传小老儿过去赏了一荷包金叶子。圣上听闻此事,又有赏赐。”
他顿了顿,又道:“娘娘赏下的荷包,小老儿至今还随身精心保管着,这是难得的恩遇殊荣,将来佳娘再择夫婿,小老儿也要交给她,为她面上添彩。”
宫中贵人用于打赏的荷包,都是金丝银线装裹而成,像贤妃财大气粗,她宫中的荷包还会缀上米粒大小的珠子,更是值钱。
这样的荷包,拿到民间去,可以算作贵重首饰了。
兰蕊道:“你随身带着?”
这就是让他拿出来看看的意思了。
魏六摸索着低头,从袖中暗袋里小心取出以一块布包裹着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两尾金鱼,极是生动可爱,鱼眼睛是镶嵌的两颗米珠,纵然布料早已过时陈旧,米珠也暗淡无光,仍然能看出金鱼的绣线是金线。
兰蕊捧到景涟面前,又肃声道:“听你的言下之意,你曾经有幸面见贵妃娘娘?”
魏六说:“娘娘身份贵重,小老儿也只偶然见过娘娘一次。当年娘娘初到行宫那年,专司娘娘白案饮食的大太监姓刘,小老儿是他的徒弟。刘太监性格悭吝刻薄,小老儿的月俸都孝敬给他,也不肯教一点真功夫,只能偷偷学着,更别想为主子料理饮食。”
“偏偏有一回,圣上驾临行宫时,刘太监急于出头,忙中出错,呈上去的一道汤面放错了料,惹得圣上不悦。刘太监为了推卸责任,竟说那道汤面是小老儿做的。”
魏六语速急促,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他那孙女佳娘本来呆呆立在一边,手脚都不知怎么安放,见祖父渴得嘴唇起皮,竟忽然大胆,转身端了一碗桌上的茶过来。
魏六连忙替佳娘告罪。
他离开行宫之后,腿瘸眼盲,所幸揣着一点傍身的钱财。正巧遇见佳娘的祖母,那是个孤身拉扯着幼子的寡妇,夫婿一死,便被族人侵吞家产,母子二人都给赶出了门,在官道边艰难支撑一个小小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