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夹杂着侯亮平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喂?季检?”
季昌明没有半句废话:“你抓的那个人呢?”
“嗨!别提了!”
侯亮平的声音里透着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你”的狠劲,“那家伙嘴硬得很,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我这不正给他上上手段,松松筋骨呢!”
上手段?
松筋骨?
季昌明听得眼皮狂跳。
他几乎能想象到侯亮平此刻撸着袖子,一脸“正义凛然”地对嫌疑人进行非法逼供的场面。
这个混账东西,难道忘了纪律二字是怎么写的吗!
但他现在没心思,也没精力去纠正侯亮平的程序问题。
跟20军军长在汉东失踪这件能把天都捅个窟窿的大事比起来,刑讯逼供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节。
“我没心思理会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季昌明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侯亮平,你给我听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侦查处,都给我老实待着!不准再有任何行动!”
“为什么啊季检?”
侯亮平显然很不理解,语气里满是错愕和不甘,“我这边马上就要有突破了!这个绝对是条大鱼,顺着他摸下去,说不定能把丁义珍那条线全给挖出来!”
“我说了,让你停下!”
季昌明的音量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这是命令!”
他顿了顿,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让声音听起来稍微平稳一些:“你知不知道,第20集团军已经进驻汉东了?现在整个汉东的气氛有多紧张,你有没有半点政治嗅觉?我告诉你,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闯祸,谁倒霉!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季昌明甚至能听到侯亮平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侯亮平那满不在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放心吧,季检,我心里有数!不就是一个军嘛,咱们是检察院,办案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心里有数?
季昌明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碎。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反贪总局的侦查处长说话,而是在跟一个刚出校门的愣头青抬杠。
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水。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行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让他心力交瘁的通话。
就在侯亮平准备挂断电话的瞬间,季昌明突然想起了省委的另一项通知。
这本来是一件按部就班的工作,可在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谬。
“等等,”
他叫住侯亮平,“还有个事。”
“您说。”
“明天上午,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季昌明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情绪,“省委刚刚下了通知,要求全省政法系统,在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组织学习赵援朝将军的军事思想和战术理论。我把相关的讲课资料拷贝给你,你们反贪局也要认真组织学习,写心得报告。”
他机械地传达着上级的指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出的这个名字,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电话那头的侯亮平显然有些不耐烦,急着回去审他的“大鱼”。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学习学习,天天就知道学习!我这儿还忙着呢!”
他匆匆忙忙地补充了一句:“我还得回去审那个嘴硬的家伙!不把他撬开,我今晚就不睡了!先挂了啊,季检!”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季昌明久久没有放下手臂。
手机里的忙音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着季昌明的耳膜。
他握着手机,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偶尔驶过的车灯划破夜色,心里却是一片比夜更深的沉重。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跟侯亮平这样的人共事。
这已经不是政治嗅觉迟钝的问题了,这简直就是一头蒙着眼睛横冲直撞的蛮牛,根本拉不住,也叫不应。
而他,季昌明,却要为这头蛮牛随时可能闯下的滔天大祸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