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惠洪心惊,眸子圆睁看地看着眼前的黑衣蒙面人。
这是个高挑颀长的男人,身量至少比他高十分。
黑衣人身后长发过腰,东风吹,长发飘飞,如水中藻荇。
“惠洪师傅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惠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觉一怔。
“是你,”惠洪仔细一看,确认了是那个孩子,“燕、辞、归?”
黑衣男子走近囚车前停下,“这么多年了,惠洪师傅还没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记性还是这么好。这个名字除了你,就再无人叫了。”
惠洪呆了一晌,想到往昔。
这个孩子是他从杭州拐来的。
那时这个孩子是六七岁的样子,刚下学堂,系着两个垂髫,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
见十六七岁的惠洪上前与他攀谈,小燕辞归有礼地朝惠洪作揖:“小师傅,你要化缘,找我老师才是,我没有饭菜。”
惠洪听了这话,忍俊不禁。
“小官人,我不化缘,我就是羡慕你们读书的,过来听你们读书。”
小燕辞归笑道:“怪不得我读书时,瞧见窗外光溜溜的脑袋,原来是小师傅呀。”
“可寺院里不是有书念吗?你怎的还羡慕我们?我们老师会骂人,还会打手掌。”
惠洪只抿嘴苦笑,“念佛经,万事只能是阿弥陀佛,只有念儒家书,才能百事皆成。”
小燕辞归:“你还俗呀,那样就可以读书考科举了,我同窗的爹爹就是灵隐寺和尚还俗的。”
惠洪细看同他交谈的小孩,他贴里贴外,都穿了时新华丽的衣服,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想到贫寒出生的自己,想到艰苦长大无人疼爱的自己。
凭什么别人被家人千宠万爱,视若珍宝,他却被家人视为累赘,弃如敝履。
邪念涌上脑海,骗走他,让他也尝尝人间疾苦。
此后的时日,惠洪与小燕辞归逐渐熟稔。
先帝祥符九年夏六月,小燕辞归被惠洪骗走。
燕家散尽家财,遍寻何处,也寻不回,燕母念儿,三十病逝,燕父寻儿,客死他乡。
惠洪想到往事,一时不敢答话。
小燕辞归被他带到觉明寺,因他听乖巧话,遭人毒打少,后来被绝净院的院主要了去,待了三四年,便被卖到沈秀才家当儿子,后事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沉吟片刻后,惠洪才说:“见我束于囚牢,来落井下石的?”
燕辞归微哂,“我没那么善良,落井下石岂不是便宜你了?我这黑暗、痛苦的人生,始作俑者可是你啊。”
“若不是你,我母不会病逝,我父不会客死异乡,我妹妹也不会被那些亲戚卖了,至今下落不明。”
惠洪望见燕辞归的眸光幽深了几分,生出骇人的杀意,腰间抽出短刀握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