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座次格局上来看,雷波的地位仅高于负责做菜还得客串服务生的大荤油。
孙中队今天特别高兴,他恨不得一年过八回生日,让这些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犯人们随八回份子。每次虽然都不是什么大数目,多者一千,少者二百,但架不住人多,一个中队上百号人,稍微干点轻巧活的犯人都属于受他照顾之列,怎敢装“闭目蛤”?省吃俭用、或者找别人去借,也不敢差这份带着压力的人情啊!所以,每次“华诞”,他都收入个万八千的。反正劳改犯子的钞票也照样购物,跟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一样的。轻松到手的钱总是让人上瘾,很多人在“瘾”的过程中是意识不到“瘾”字是病字旁的,具体会产生什么样的恶果,那都是以后的事儿,先过足瘾再说!
香喷喷的狗肉是用豆腐块炖的,光看着大瓷盆上那一层闪着光亮的肥油,就让人津液横流,不住地吞咽口水。孙中队率先伸筷子,夹起一大块带皮的狗肉塞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说:“真是高墙电网的细铁丝儿,老虎见了都发嘚儿!这条大黑狗七十多斤,雷波在地网边上扔了一块肉,它往前一出溜,啪的一团火光,当时就撂那儿啦!哈哈……来,雷波,你把狗脑袋啃喽!”
说着,孙中队一指专门装狗头、狗腿的大铝盆,示意功臣雷波徒手去拿烀熟的狗头。
雷波也不含糊,首先,电工这样的牛叉工种,肯定和各级领导的关系都不错。其次,生日份子他也是五百的行列,自然没必要拘束,他用筷子从狗眼睛那个窟窿扎进去,然后上手掐住有些烫人的狗嘴,把狗头捞起来就开始啃,颇有些山贼的风范。
见雷波吃相野蛮,孙中队带头笑了起来,指着木桌上的另几盘配菜,炫耀着说:“这几个菜大荤油做的最拿手,不愧在四个幌儿的饭店干了好几年厨师,来尝尝,这鱼和鸡炖的都不错。”
霍直随着大家一起动了筷子。在这之前,他悄悄地把装了三千元现金的信封塞给了孙中队,并且让孙中队别多想,只是随个生日份子而已。但孙中队却认为霍直对自己太尊重了,简直让他受宠若惊。抛开这三千元礼金不说,单单霍直那黑道人物的身份,就让孙中队觉得重如泰山,有种不适应的感觉。况且,人家的关系可以牵扯到监狱长,甚至更大的官,压根儿用不着鸟自己,但人家却做得那样自谦,于他这个小小的股级干部来说,用“礼贤下士”这个词来形容霍直都不为过。
不管人处于哪个阶级,得到他人的尊重都是十分幸福的事情。两瓶“大高粱”白酒下肚之后,众人的脸上都泛起了兴奋的红晕,消弭了仅存的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间那层明显与否都真实存在的隔阂,气氛热烈起来……
孙中队把腰上那支手枪连枪套一起摘下来,很随意地仍在身旁那半截热烘烘的火墙上,撸胳膊、挽袖子,抓起了第三瓶大高粱……
看到这一幕,霍直更加悟懂了这个改造场所“干群”之间的情况,知道他们的身份意识比较模糊,枪支这么重要、严肃的东西都能如此不当回事儿,不管枪里有没有子弹,那要是出点问题都是要捅大篓子的!可想而知,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些执法者当回事?自己这位政学专科的高才生真是打心眼儿里憎恨这种亵渎法律严肃X的行为。但转念一想,也好,凡是松散的事物,其漏洞必然很多,自己要的不就是这种漏洞吗?
想到这儿,他主动举杯去敬孙中队:“来,领导,生日快乐,步步高升。”
“好,好!”孙中队嘴上说着好,手却没端酒杯,而是伸手把霍直手中的酒杯接过来,倒进了在火墙上吃“赏菜”的大荤油的酒碗里,然后从办公桌下面的小木柜里取出一个大肚子酒瓶,里面是半瓶用五味子、人参、灵芝、蛇等药材泡的药酒。他不容分说地给霍直倒满,又给自己的酒杯添了几滴,红光满面地说:“来,卫东,借你吉言,这是我泡了三年半的好酒,平时值班我只尝一口,今天单独给你来一杯,喝!”说完,带头将自己的酒杯喝干,抿着嘴唇耸动一下喉结,咕咚一声,二两白酒下肚,憋着一脸血气赶紧吃菜……
霍直也不含糊,皱着眉头一仰脖,一杯药酒下肚,那股尖厉的辛辣险些将他顶个跟头,随口兴奋地大叫一声:“好酒!真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