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说得没错,这间屋子赏月极佳。
只是已得圆满之人通常不爱赏这残月凸月,爱抬头看月的,通常是孤寂的。
师父在世时总会叹上一句月是故乡明,而如今祝余举杯对月独饮。她并不讨厌孤寂,一个人独来独往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也曾渴望过热闹。
沙漠之月又大又亮,虽说月亘古不变,却也有遮住光华之时。
那日岁安宫上下百余宫人跪在殿外,屏息不敢出一声。
太医踉跄从屋内摔出,穆然抢地道:“王上殁了!”
霎时,死讯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网遮住月的光华,死寂从无尽黑暗中袭来,人们像是被塞住了咽喉,无声的恐惧随着妖风四处乱窜。
直到黑暗中有人呐喊:“是天变!是天变!”
他们才反应过来,南靖最尊贵的人死了。
四周燃起宫灯来,姜祈年就站在梨花树下,身影淡薄,木讷愕然。
直到那一巴掌将她打醒,母亲怒目而视:“逆子!你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她下意识跪地,还未从眩晕中缓过神,扯着萧后的裙角哀求:“母后,我,我没有杀人。”
那日也是十五,本该阖家团圆之日,姜祈年家破人亡。
“客官,胡娘吩咐的热水给您送来了。”
祝余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转过头,来送水的是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娃娃脸,一身麻布衣裳,力气倒不小,提着满满一桶冒热气的水,愣是没洒出半点来。
“客官想要现在沐浴吗?”西北的孩子大多在风沙里长大,精瘦的身材,光着脚丫,土色的脸颊藏着两酒窝,露出最朴实纯洁的笑。
祝余想起自己曾经的贴身侍女花娥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只可惜那日血洗岁安宫,花娥也不在了。
“辛苦你了。”她应声,从窗台上下来。
孩子眨着眼,似是还想说些什么。
祝余翻出包袱里仅剩下的一块蜜糕,递过去:“赶了很久的路,只剩这个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自己用陈皮、桂花、蜜枣与糯米做出的蜜糕,比外面卖得更香更糯。
小姑娘试探咬了一口,只觉着舌尖甜蜜,桂花的香气充斥着鼻腔,随后埋头大吃,沉默不语。
良久那双圆溜溜的眼盯着她:“好吃!江南的糕点好吃,阿姐生得也好看!”
她本是不清楚自己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直到捡到她的人牙子说,这是个美人胚子,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她才知道,原来,她长得好看。
兴许是因为她天生皮肤白而透亮,一双杏眼灵动,师父说捡到她的那天,还以为是只受伤的小鹿匍匐在草丛。
祝余蹲下身笑了笑:“皮相这东西,终会流逝。骨相生得好,才是极好的。”
她忆起幼时一个骨相极好的朋友,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她为学无相之术寻来的药人。
是一个清秀的哑巴。
无相面具初学时需先学会摸骨,以指法摸清面部骨骼走向,再用泥胚还原人脸。
而活人的面部肌肉与死人不同,往生义庄里泥胚倒好找,可一动不动的大活人太难寻了。
“你愿意做我的药人?”
小药人局促点头。
一个活人主动找上这偏僻的义庄已是怪事,他竟然还愿意主动送上门来做药人。这家伙不是傻子,就是有是什么目的。可她没有钱,没有父母,又能被骗什么?
“那我需要给你什么做为报酬呢?”
小药人环顾一圈,没有开口,只是指了指石桌。
祝余转头看向石桌上那盘糕点:“原来你喜欢我做的蜜糕。”这小哑巴估计是几天没吃饭了,所以才铤而走险来了这里。祝余心思一软,也是个可怜人。
“那我每天都给你一块蜜糕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