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涯子凝视着那道转瞬即逝的黑影,心头涌起一丝不安和其中夹杂着的一丝惭愧。这鬼祟行迹绝非寻常!对,师父!他本能地想要向师父禀报——这个念头刚起,胸口便像被重锤击中。师父癫狂的面容浮现在眼前,那场五年前的噩梦再度席卷而来…
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他仿佛又看见自己持剑刺向恩师的瞬间。虽然是被那魔殿锁魂咒所控,但那对恩师拔刀相向的罪孽始终如附骨之疽。师恩似海,自己却成了欺师灭祖的逆徒!这五年间,真涯子一直都在逃避,每每想起,他都不敢面对那个瞬间…每每想起,悔恨便如潮水般淹没他的神智。
更令他痛彻心扉的是,若曦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眸。她生生世世的痴情,换来的,是否是那时时刻刻的温柔以待?如今,她仍在那里承受着煎熬,而自己……
此刻玄极门异变徒生,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师父二字,随即苦涩地咬紧牙关。明镜道人再也不会抚着他的头说徒儿莫慌,那个永远为他指明方向的师尊,却早已癫狂不堪!
月光如水,真涯子驻足在师父的房门外,指尖微微发颤。五年前那柄出鞘的剑仿佛仍在眼前晃动——剑锋虽未触及恩师衣袍,却早已在他心头刻下永世难愈的伤痕。
魔气噬心岂能作借口?他攥紧的拳头渗出冷汗。夜风掠过廊下风铃,叮咚声里浮现出师父当年手把手教他练剑的模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为他拭去额角的汗珠,何曾想过某天却要承受弟子的利刃相向?——即使他已然疯癫…
更漏声催,他忽觉喉头发紧。这五载春秋,疯癫的恩师,可曾好好吃过一顿热饭?可有人为他添衣煎药?
抬起的手悬在门前三寸,终究缓缓垂下。恩师已经睡下,他不忍再去惊扰那个为数不多的安寝…窗纸上摇曳的那个烛影,多像当年那个顽劣道童肆无忌惮地推门而入?
记忆深处,那个总是在午休中,或是入睡后,被那个顽劣道童故意吵醒的慈祥模样,如今可还识得这逆徒的面容?
如今这戴罪之身,连月光投下的影子都觉得是种惊扰——他像被烫到般缩回了手臂…
暮色中,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师父门外的石阶,真涯子已走远,只是此刻,空气中,似有那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真涯子踉跄着脚步,不知不觉竟已行至玄渊潭边。薄雾缭绕间,那道熟悉的身影依旧那般坚毅。在断桥边岿然不动。他缓缓踱步向前,在距断桥三丈处蓦然驻足。
望着那个枯坐五载的身影,万千思绪在胸中翻涌——正是此人,以血肉之躯镇守这玄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这玄渊对峙。此刻咫尺之距,喉头却似压着千钧重石,竟吐不出半字。潭水呜咽,暮风低徊,两道身影在残阳中凝固成剪影。忽而,那人微微抬首,清澈的眸子映出真涯子的轮廓。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光仿佛凝滞。没有寒暄,没有质问,唯有潭面升腾的雾气在两人之间流转。五载光阴化作无声的默契,所有未尽之言都沉入深不见底的玄渊。残桥静默,暮云低垂,天地间只余两颗跳动的心脏在隔空共鸣。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天行健唇瓣轻颤,欲言又止,目光中交织着隐约的敬意与难以言说的怜悯。真涯子同样微启双唇,眼底翻涌着七分钦佩三分疼惜,像看一柄折断的古剑。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将无声的对话拉得很长很长……
目光交汇的刹那,时间骤然停滞。真涯子喉头微动,未尽的话语化作眼底闪烁的微光,那目光里沉淀着深沉的敬重与隐晦的哀悯。天行健眼波轻漾,钦佩与怜惜如潮汐交织,仿佛凝视着一柄浴血归鞘的名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