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走到刘异面前，满脸堆起假笑问道：&/p>
“小郎君好个相貌，你是哪里人啊？”&/p>
刘异模拟酷盖江小白的口吻回答：&/p>
“唐人。”&/p>
“呃……小郎君春秋几何？”&/p>
“跟夏冬一样长。”&/p>
老头抿嘴，险些没被噎死。&/p>
他尬笑几秒后，说：&/p>
“小郎君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极像。”&/p>
刘异噗嗤笑出声，转头调侃吕义忠：&/p>
“他的话术跟你好像，你俩从一个培训机构出来的？”&/p>
吕义忠小声反驳：&/p>
“我不认识他。”&/p>
老者面对讥讽也不气恼，厚着脸皮继续聊。&/p>
“我想跟小郎君谈宗买卖。”&/p>
刘异眼神朝刚才向他抛媚眼的女子瞟了一下，问：&/p>
“你想将自己女儿卖给我？那你得倒找我钱。”&/p>
这次换吕义忠噗嗤笑出声。&/p>
他自觉有些失礼，收起笑容后站起身，将座位让给老者。&/p>
“不妨碍你们谈大生意，我去旁边桌坐一会儿。”&/p>
吕义忠离开时故意瞅了眼了尘，他以为光头会有眼力价地跟着起身离开，不成想江小白眼观鼻、鼻观口，坐得稳如泰山。&/p>
老者坐到吕义忠的位置后，一本正经说道：&/p>
“老夫谈的买卖与小女无关。”&/p>
“呃，那你还有什么可卖？倚老卖老？”&/p>
老头心理素质贼强，无论刘异怎么怼，还能继续聊。&/p>
“我花钱请小郎君扮一个人。”&/p>
刘异挑了挑眉，这个答案让他很意外。&/p>
他开始重新审视老者。&/p>
这人须发白了大半，长得还算周正，看上去有五十多岁。&/p>
体型臃肿，肚子很大，一看就不是劳动人民。&/p>
一身上等丝绸料子做的衣服，硬是被他穿出了抹布的效果。&/p>
刘异断定这老头应该从小是贫苦出身，后来偶然成为暴发户，但修养习惯却没有提高，导致举止仍旧粗俗。&/p>
刘异越发好奇这人究竟是何身份？&/p>
他试探问道：&/p>
“你能给我多少钱？”&/p>
老者一听少年没问自己扮谁，却问多少钱，当即判断对方是个财迷。&/p>
“你放心，不是只扮一次，有人会常年给钱，每次都不少于几百缗，我承诺可以分你两成。”&/p>
“这么多！”刘异故作惊叹后又问，“你究竟要诈骗谁？”&/p>
老头没有否认诈骗，转而回道：&/p>
“小郎君是去长安吧？”&/p>
“是。”&/p>
“我们一家也去长安，我到长安再告诉你详细。”&/p>
刘异挑挑眉，还挺神秘。&/p>
“哦，忘了问小郎君姓名。”&/p>
“刘三藏，你呢？”&/p>
“老朽郑光。”&/p>
两人初步达成合作意向后，郑光便返回自己那桌。&/p>
之后驿丞给各桌上酒上菜，刘异等人吃吃喝喝。&/p>
他们在甘棠驿正堂用过晚饭，便去后院居所分别安置。&/p>
吕义忠躺在榻上一直没睡，他好不容易熬到子夜时分，便从榻上起身，开门偷偷溜出房间。&/p>
他鬼鬼祟祟摸到关押囚犯的八个大铁笼外。&/p>
天气寒冷，各铁笼里的犯人们只能抱团挤在一起取暖睡觉。&/p>
八个铁笼中有一个只装了一个人，就是关押杨弁那个。&/p>
吕义忠找到那个囚笼，往里一看，朦胧中发现里面竟是空的。&/p>
他怀疑今晚是月末晦日，没有月光，自己可能看错了。&/p>
吕义忠从怀里掏出火折吹燃。&/p>
火折的光亮将空洞洞的囚笼照得渐渐清晰。&/p>
吕义忠震惊大喊：&/p>
“杜老皮，杜老皮……”&/p>
今晚是进京前的最后一晚，也是他杀杨弁最后的机会。&/p>
为此吕义忠特意安排平日最喜欢偷懒耍滑的士兵看守囚笼，杜老皮便是其中佼佼者。&/p>
他这一喊，杜老皮、孟叶子等五名守卫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p>
杜老皮睡眼惺忪望向站在囚笼边的人，惊恐喊道：&/p>
“吕监军？”&/p>
吕义忠一把揪住杜老皮的前襟，质问：&/p>
“杨弁呢？”&/p>
“囚车里呢。”&/p>
吕义忠提着杜老皮的领子让他凑近囚车。&/p>
“你自己看。”&/p>
杜老皮望着空空如也的囚车当即吓得彻底清醒。&/p>
“啊！！人怎么逃了？”&/p>
他看向其他几名守卫。&/p>
其余几人也是一脸茫然，都说不知道。&/p>
这时旁边囚笼里一个被吵醒的犯人插嘴：&/p>
“杨弁刚才被那个刘异带走了。”&/p>
“刘异？”&/p>
吕义忠不可置信，刘异提走杨弁作甚？&/p>
他随后匆匆赶去刘异所住的房间，敲了三次门，无人应答。&/p>
吕义忠猛一推门，门没锁。&/p>
他举着火折子走进黑洞洞的屋间，发现榻上空无一人。&/p>
桌子上赫然放着一张信纸，上面写有一行字：&/p>
“我将杨弁带出去劝劝，以解决你的后顾之忧，天亮前返回。”&/p>
吕义忠错愕，莫非刘异明白他的苦衷？&/p>
他杀杨弁不光为自己，也为河东军。&/p>
杨弁毕竟曾是河东军的将领，知晓河东军不少机密。&/p>
比如指使党项人偷盗死对头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辖区牧民的牛羊，比如冤杀回鹘归义军全军三千士卒，等等。&/p>
决不能让杨弁活着回到京城，否则包括刘沔、王逢还有他自己，许多人都会有麻烦。&/p>
这个时候杨弁已经被刘异和江小白带到熊耳山下的一块空地上。&/p>
这里距离了然、了缘等一众武僧投宿的空相寺只有一两里。&/p>
刘异下马后在地上点燃一堆篝火。&/p>
江小白将杨弁从马背上提下来。&/p>
杨弁站稳后原地转了一圈，牵动手上、脚上的锁链发出哗哗声。&/p>
他左右瞅瞅四周的环境，凄凉问道：&/p>
“千古恶来，这就是你为老子选的葬身之地？”&/p>
“不喜欢？”刘异反问。&/p>
“我只是奇怪千古恶来为何要多此一举？你明明在攻打晋阳那晚可以直接杀了我，何必还要假意押送我入京？”&/p>
刘异又往火里添了根柴，回道：&/p>
“因为我想单独问你几个问题。”&/p>
“什么问题？”&/p>
“据传棠溪杨家善于锻造绝世神兵，你家铸剑手艺是否已经失传？”&/p>
杨弁面容凄凉回道：&/p>
“是，失传了。棠溪冶铁城被屠时，只有我和我兄长侥幸逃出来，但我俩均未成年，还未得到家族真传。”&/p>
刘异点点头，又问：&/p>
“锻造绝世神兵的手艺失传，那锻造普通兵器呢？”&/p>
杨弁疑惑问道：“你所说的普通兵器是指？”&/p>
“比如当年棠溪冶铁城提供给淮西军的那些兵器？”&/p>
杨弁不可置信地望向刘异。&/p>
“你要做什么？”他问完后忽然不可思议笑了出来，“你该不会也要造反吧？”&/p>
杨弁被自己这个猜想给逗笑了。&/p>
自己这个反贼居然被另一个反贼给抓了？&/p>
刘异没有否认，脸色冷峻催促：&/p>
“我在等你回答。”&/p>
杨弁收起笑容，认真回道：&/p>
“对我们杨家任何一个人来说，锻造出优于大唐军器监生产出来的兵刃都不难。”&/p>
刘异再次确认：&/p>
“也就是说你和杨革都会锻造术？”&/p>
“没错。”&/p>
刘异满意地点点头。&/p>
“我曾承诺会送你去见杨革，我今晚便兑现诺言。”&/p>
杨弁以为刘异要杀了自己，却看他连续击掌三次，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回响在山谷中。&/p>
须臾，空相寺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p>
有一个声音离老远就大喊：&/p>
“叔父，叔父。”&/p>
杨弁不可置信转头望去。&/p>
远处跑来的两个人模样越来越清晰。&/p>
左边一人脸色红中带紫，他好像在晋阳城决战那日见过。&/p>
另一人身形瘦削，面容稚嫩，不是他侄儿杨革是谁。&/p>
“革儿？”&/p>
杨弁激动地往侄儿方向小跑两步，脚下的镣铐险些没将他绊倒。&/p>
这时杨革已经奔到近前，他张开手臂一把抱住杨弁。&/p>
“叔父，呜呜呜……”&/p>
杨弁恍然若梦。&/p>
“真的是你，革儿？”&/p>
他扶正杨革的身体，仔细打量数日不见的好大侄。&/p>
杨革脑袋上缠着绷带，脸颊凹陷，人更加消瘦了。&/p>
“叔父，叔父……”&/p>
他哭得泣不成声，语不成句。&/p>
杨弁亦是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问道：&/p>
“革儿，你是怎么活下来的？”&/p>
杨革缓了一会，才能正常说话。&/p>
“刘街使将一名士兵尸体换上我的衣服，又将他脸部砸烂替换了我。幸好那晚不少人看见我在城楼上曾以头撞墙，他们还以为尸体的脸是我撞墙时毁的。”&/p>
杨弁拉着杨革，转身面对刘异双双跪倒。&/p>
“多谢刘街使救了小侄一命，还望刘街使可以将他收入麾下效力，杨家基本锻造术我早就传给了他。至于河东军的秘密，刘街使放心，我会烂死在肚子里带进坟墓。”&/p>
刘异会心一笑，是个聪明人。&/p>
杨革忽然对刘异哐哐开始磕头。&/p>
“刘街使，你既救了我，能不能也救救我叔父？实在不行我愿意替叔父死。”&/p>
没等刘异答话，杨弁及时拉起侄儿训斥：&/p>
“革儿糊涂啊，你为何还不明白？叔父若不死，你让刘街使如何交差？”&/p>
“那我陪叔父一起死。”&/p>
哗啦~锁链声。&/p>
啪啪~巴掌声。&/p>
杨弁喂了侄儿两个锅贴。&/p>
他平生第一次打从小疼爱到大的好大侄。&/p>
杨弁怒而骂道：&/p>
“混账东西，你以后就是咱们杨家唯一的血脉了，你若死了杨家就彻底绝后，日后还有谁来祭拜我和你父亲？”&/p>
杨革捂着脸再次呜呜哭泣，却不敢再犟嘴。&/p>
刘异让江小白看着他们叔侄话别，他则拉着昆仑瓜到另一边交谈。&/p>
刘异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昆仑瓜。&/p>
“这里距离巩县已不远，明日你将杨革和这封信一起送去巩县九合村，交给张熊张四郎。”&/p>
昆仑瓜点头称喏，并不多问。&/p>
接近天明时分，刘异和江小白带着杨弁返回甘棠驿。&/p>
他们在院门口看见如雕塑般站了一夜的吕义忠。&/p>
吕义忠见杨弁活着回来有些诧异。&/p>
刘异将杨弁拎下马，拉到吕义忠面前解释：&/p>
“我做了杨弁一夜的思想工作，他已经承诺到长安决不会乱说。”&/p>
“这怎能相信？”&/p>
吕义忠感觉千古恶来幼稚的不可思议。&/p>
杨弁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酸楚的笑容。&/p>
“请吕监军放心，杨某说到做到。”&/p>
杨弁话音刚落，嘴巴骤然狠劲开合一下。&/p>
他再张口时竟吐了半截血淋淋的舌头到地上。&/p>
刘异顿时瞠目结舌，槽，这么狠？&/p>
他原本想若吕义忠坚持不信，他可以在吕义忠面前将杨弁毒哑的，现在省了。&/p>
吕义忠没想到杨弁如此决绝。&/p>
他望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杨弁，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刘异：&/p>
“刘街使是怎么做到令他对你言听计从的？”&/p>
刘异抿嘴尬笑。&/p>
“我用人品征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