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宅里,退休老头张说难得恢复了正常的作息,但却没有让自己闲下来。
清晨时分他先召集家人训话一通,然后又将家宅巡视一遍,责令家奴拆掉家中过于奢侈的装饰与陈设。这一天下来倒也忙碌充实,但跟之前在直南省处理中书门下的事务相比,终究还是差了点意思。
张说这里肃正家风以排遣退休后的苦闷,却将整个大宅都搞得风声鹤唳。张岱回家时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家人们都贼眉鼠眼的仿佛道路以目。
他是家中为数不多在事后能免于清算之人,对这高压管制感触不深,回家后便直往中堂去见他爷爷。
“周良案事结果我已听说了,朝廷酬以五品,倒也不谓寒薄。可惜了他轻死于事,否则凭其才干,足堪大州。但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你没有辜负这个恩公,可算是安心了?”
张说一整天都挂着个脸,见到孙子回家才浅露出几分笑意,他知张岱知恩图报,对周良这个恩公家事很关心,于是便说道。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是啊,总算没有浪费一番用尽心力的苦功。午间孙儿陪周良子一同往皇城受赏,还见到宇文中丞欲加招揽。”
“哼,此獠自谓得势,行事咄咄逼人。中书眼下仍困于我的余威,久后必不容他!”
张说先是冷哼一声,旋即又对张岱说道:“你着周良子将其父行状送来,我为执笔书写一篇墓志,增壮一下他的丧礼。”
张岱眼下正听不得这话题,闻言后心里便咯噔一声,片刻后才放松下来。
他本来打算自己为周良写一篇墓志,但他爷爷既然愿意代劳,那当然更好。他虽然有信心在未来超越他爷爷,但眼下终究还是张说更胜一筹,也能让丧主家更有面子。
今日朝中发生的人事变动不只周良案相关的河南府官员们,还有中书侍郎李元纮奏将张九龄等原本张说的故僚调往别司、不再担当剧要。
这就是在逐步清理张说在朝中的人事遗留,不过诸如集贤书院这样的比较特殊的地方,也不是当朝宰相能够随便插手的,张说的影响力总归还是能以这样的方式保留下来。
李元纮还在比较保守的扫除张说在中枢的影响力,作为主攻一方的宇文融则就进取得多。虽然宇文融本身的官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职权范围却得到了极大的扩充。
“中书前当户部,常为源氏、宇文排抑,今陡擢省中,暂或相安无事,久必互相倾轧……”
张说久为宰执,对于朝中人事自有一番深刻的看法,也愿意跟张岱讨论、或者说传授相关的认知。
通过张说的讲解,张岱才发现这一届的中枢班子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其乐融融,彼此之间的矛盾早已种下了,现在还有一个驱除张说势力的共同目标,但当这目标不存在了,彼此就会争斗起来。
开元十三年朝廷筹备封禅,主掌户部的官员却因度支失所而被罢免,之后朝廷便以李元纮、宇文融分掌户部。
宇文融除了兼任户部侍郎之外,还有本职御史中丞,监察、财政集于一身。
李元纮被任命时却是先拟户部尚书,但却被宰相源乾曜以资历尚浅而只授户部侍郎,没能在名位上压过宇文融,任职期间也难免会有摩擦。
如今李元纮一跃成为宰相,对于宇文融这样一个过于强势的旧同僚又怎么会和气相待。
之前张岱搞定了李林甫、空出一个御史中丞的位置,立即被李元纮举荐他的旧属度支郎中宋遥出任。彼此虽然还未翻脸,但斗争的种子已经埋下。
原本张岱还以为,这次政斗之后崔隐甫被罢官、宇文融被外放,是张说党羽继续斗争的结果。可是在听他爷爷讲完这些中枢人事的隐秘时,他才意识到李元纮这个宰相在当中必然也是出力不小。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果然能够担任宰相的,也鲜少会是什么不党不阿的孤胆英雄。
李元纮虽然高升,但户部这一财司却完全落在了宇文融的手中。尽管失去了一个御史中丞的位置,但是其对财政的掌控却更高了。
虽然在中书层面没有抢占更多的位置,但是宇文融他们却接连拿下了河南尹与汴州刺史两个重要位置。
河南尹张敬忠被流贬,朝廷旋即便以宇文融的旧上司、光禄卿孟温礼出任河南尹。同时源乾曜的儿子源复迁任汴州刺史,掌握了运河要道。
由此也可见宇文融对张岱所进献的漕运改革计划不只是简单的认同,更是想要掌握漕运改革的话事权。所以宁可放弃中枢职位的竞争,都要占据住漕运改革的重要位置。
包括源乾曜这个老狐狸,连自己的儿子都给安排进来,可见接下来这件事必定会成为朝廷主推的事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