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溥遇袭事件,成为这次苏州奴仆抗争的转折点。
如果说之前还是和平示威,张溥也表现得像个谦谦君子的话。这次遇袭之后,他性格中偏狭的一面,很快显示出来。
险些被打成残疾的他,已经下决心搅个天翻地覆。挥手写就了几篇文章,安排人从现在开始印刷。
而后天刚刚亮,就带着一众支持者,站在吴家门前,强硬要求放人。
随着太阳升高,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之前曾听过张溥讲课、后面却没来的人,在听说他遇袭后,大多都过来了。
张溥站在人群中,大声宣读自己得知的朝堂消息:
“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奴役大明公民。”
“即使是贱民和贱民后代,也能通过服役纳税成为公民,享有公民权力。”
“张峣是我明报的员工,还纳银千两获得公士身份,身份更高于公民。”
“吴家无故将他羁押,你们说占不占理?”
众人纷纷大喊“不占理”,尤其是那些已经捐纳公士、却被主家扣着身契不放的,大声支持张溥。
他们对之前的静坐示威没有效果早就不满意了,今日张溥表明了态度,这些人当即带头唱着昨晚听到的“团结就是力量”,大有一拥而上、冲入吴家之势。
吴世睿吓得脸色发白,他舅舅王时敏的脸色也是铁青无比,怒吼道:
“反了!”
“真是反了!”
“这张溥带着奴婢,是要聚众造反!”
指挥家仆堵门,不让他们进来。
还向巡抚衙门派来的官兵道:
“尔等还不动手吗?”
“若再耽搁片刻,酿成奴变怎么办?”
这些官兵早已得到曹文衡的吩咐,只要没有真正闹出民变,张溥无论做什么都不用管。
此时面对王时敏的话只能赔笑,说是没有命令,他们没有对民众动手的权力。
王时敏气得直跳脚,大骂曹文衡动了申家还不够,又拿他王家的姻亲作筏子。来日朝堂上面,定然参他一本。
然而这种威胁,说给普通官兵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他们可不懂得朝堂上的事情,只知道如今自己曹巡抚麾下的兵。
甚至就算曹文衡在此,知道皇帝态度的他,对王时敏也根本不会理。
若非是担心真的出现奴变、又担心张溥受了损伤,曹文衡早就把麾下官兵调走了。派兵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他可丢不起那个人。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没有再露面,而是让苏州府官员处理。
苏州府的官员为了安定地方,和大户人家颇有往来。就在王时敏心中焦急之际,知府寇慎带着苏州府的官员和衙役,终于赶了过来。
显然,他也预料到今日事情会激化,提前做了准备。
命令衙役挡住几乎要闯入吴家的人群,寇慎大声呵斥道:
“尔等这是做什么?”
“张溥,你要聚众造反吗?”
他对苏州民众有活命之恩,在苏州府的威望极高。这些奴婢见到他,声音顿时低了下来。
张溥见此走出,恭恭敬敬地说道:
“寇公,非是我等要造反。”
“只是这吴家油盐不进,仗着有人保护,就丝毫不理我们。”
“今日我就在府尊面前状告,吴家羁押公士,无故扣押明报公司员工,触犯大明法律。”
呈上一纸状书,请求寇慎受理。
不过寇慎却没有接下,而是向黄道周道:
“朝廷有令,各府刑名案件,由推官负责审理。”
“黄推官,你是朝廷派来的。”
“是否接这个案子,就由你来决断吧!”
黄道周思索了一下,上前接下诉状。
王时敏见势不妙,在旁大声说道:
“黄推官,莫要听他狡辩。”
“张峣就在吴家,我等从未听说他捐纳了公士。”
“再说以他的身家,哪里能捐纳起公士?”
“我等要反诉他,窃取吴家资财。”
这是苏州涉及奴婢的案件中,经常出现的事情。
有钱的奴婢捐纳了公士,却被主家反诉窃取钱财。
黄道周见过的相关案件不是一个两个,闻言顿时说道:
“既是反诉,有状书吗?”
“若写好了就拿过来。”
王时敏哪料到张峣已经成了公士,更不明白张溥为何直到今日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对此当然没准备。
看向六神无主的吴世睿,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他只能向黄道周道:
“状书暂未写就,能否稍等片刻?”
黄道周还没回答,张溥已经出言讥讽道:
“王先生当衙门是自家的吗?”
“还要专门等你!”
王时敏气得冷哼一声,盯着张溥说道:
“张西铭,你到底要如何?”
“闹了这么些时日,难道还觉得不够吗?”
“还有什么手段,吾等接着就是!”
张溥狂笑一声,高声道:
“那你可接好了!”
从吴伟业手中取出一纸文书,又呈给黄道周道:
“学生身为士子,且为报刊从业者,拥有监督权力。”
“今日便检举吴家,身为庶民私蓄奴婢。”
“请黄推官立刻将其杖责一百,释放奴婢从良。”
这让吴世睿吓得瘫倒在地,王时敏看着张溥的脸色也变了。
如果说释放捐纳公士的奴婢他还能勉强接受的话,张溥这番做法,无疑让他难以容忍。
因为这意味着他也要把家中所有奴婢释放从良,甚至被杖责一百。
然而这还没完,张溥又从吴伟业手中取出一纸文书,放在一起说道:
“学生还要检举吴家,侵占官田、漏缴赋税。”
“根据学生测量,吴家拥有的土地,至少有八百亩、一半多都是官田。”
“查其赋税,却只缴纳了七百五十亩土地,只缴纳二成有产税。”
“再加上他私蓄奴婢逃避服役,拒不履行纳税服役的公民基本义务。”
“请黄推官接受检举,对吴家处以罚金,剥夺公民身份。”
这番言语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因为所有人都没想到,张溥要吴家释放所有奴婢不说,还要把吴家的公民身份取销。
也就是说,吴家以后的身份不再是公民,以后不再是良人?
这让所有追随张溥的奴婢,都感觉一阵痛快。
他们这些日子受够了吴家的高高在上,迫切想要把他们给拉下来。
王时敏这个时候,则是出离愤怒了。
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张溥要救走一个贱民不说,还想把吴家贬为贱民。
他到底是有什么依仗呢?就不把得罪江南所有士绅?
如果黄道周真的接下文书调查,自己要怎么救下外甥一家子?
——
此时的黄道周,则在犹豫着要不要接下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