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冰冷的骨洞。唯有林涛盘坐之处,被怀中沉木牌散发出的、温润而内敛的深黄光晕所笼罩。光晕并不强烈,却如同黑暗中一颗坚韧的心脏,固执地搏动着,驱散着刺骨的阴寒,也温暖着少年几乎被冻僵的意志。
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如同两根冰冷的石柱。脊背倚靠着粗糙湿冷的洞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恢复的伤处,带来阵阵隐痛。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空瘪的胃囊里疯狂噬咬,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绞痛和虚脱感。喉咙干渴得像要冒出烟来,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只有口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勉强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最严峻的考验并非来自身体,而是精神。绝对的寂静,如同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压在他的意识之上。没有风声,没有水声,没有虫鸣,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悠长到近乎凝滞的呼吸。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试图淹没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
无数杂念如同水底的恶鬼,在寂静中悄然浮现,疯狂撕扯着他的专注力。
父亲蜡黄呕血的脸庞,母亲王氏缝补衣物时疲惫却温柔的眼神,还有丫丫那双清澈懵懂、此刻必定充满恐惧的眼睛…这些画面带着尖锐的酸楚,狠狠撞击着他的心防。他们怎么样了?父亲还撑得住吗?母亲和丫丫该是何等绝望?巨大的愧疚和担忧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的灵魂。
鬼见愁悬崖上妖狼幽绿的瞳孔,冰冷嗜血,死死锁定着他;深潭下那无声游弋的巨大阴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还有这骨洞中,倚靠在角落那具胸腔被洞穿的恐怖骸骨,那焦黑的骨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渺小与不自量力…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反而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变得更加狰狞、更加迫近。
放弃吧…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深处低语。太累了…太苦了…太绝望了…父亲或许已经…你就算养好了这把破刀,又如何能对抗妖狼?如何攀上那绝壁?如何走出这深渊?不如就这样睡去…让寒冷带走一切痛苦…
这念头如同蚀骨的毒药,每一次浮现,都让林涛覆盖在刀身上的手掌微微颤抖,引导沉木牌暖流的意念也随之涣散。
“不!”一声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响!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他猛地咬破早已干裂的下唇!剧烈的刺痛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那懦弱的低语!
父亲还在等着药!沉木牌选中了他!《粗铁锻法》出现在他面前!这一切绝非偶然!他不能放弃!绝不能!
“沉木温养…三日不绝…刃自生芒…”那残破的箴言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攥在手中,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咀嚼。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燃烧的炭,灼烫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杂念、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都化作燃料,投入那唯一的目标——温养!引导暖流!维持住心神与沉木牌、与刀身之间那脆弱而奇妙的联系!
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扁舟,一次次被杂念的巨浪打翻,又一次次被他以近乎自残的意志力强行扳正!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冰冷的虚脱感。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反复拉扯,每一次沉沦,都伴随着左手掌心传来的那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脉动将他唤醒。
那脉动,源自双腿上那把丑陋的刀。
它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顽强。在林涛意念高度集中、暖流顺畅注入时,这脉动会变得清晰有力,如同一个沉睡的生命在汲取养分;而当林涛精神涣散,暖流迟滞时,脉动也随之微弱下去,甚至隐隐传来一丝难以察觉的“躁动”感,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正是这微弱的脉动,成了林涛对抗无边黑暗和绝望的锚点。它证明着付出没有白费,证明着希望虽然渺茫,却真实存在。
时间,就在这无声的抗争、痛苦的坚持和微弱的希望中,一点一滴地流淌。
终于,当林涛感觉自己的精神如同被拉满的弓弦,即将彻底崩断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刀身内部的微弱“悸动”,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一种新生的渴望,猛地传递到他覆盖其上的掌心!
紧接着,怀中的沉木牌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牵引,那温润的光晕骤然明亮了一瞬!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汹涌澎湃地通过林涛的手臂,疯狂涌入那截暗红粗糙的刀身之中!
“嗡——!”
刀身猛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整个刀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林涛浑身剧震,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只见那截原本丑陋笨拙、毫无光泽的暗红刀身,在沉木牌爆发出的磅礴暖流灌注下,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表面那些坑洼褶皱处,无数细如尘埃、却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色光点,如同被唤醒的星辰,骤然亮起!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刀身内部以一种玄奥的轨迹飞速流转、汇聚!
更让林涛惊骇的是,那新生的、暗红色的刀身与原本灰暗铁质刀柄的连接处,那些虬结扭曲如同树根的“焊痕”,此刻也亮起了同样的暗红光点!光点迅速蔓延,如同燃烧的脉络,瞬间侵染了原本灰暗的刀柄!短短几息之间,整把刀——从刀尖到刀柄末端——都被一层流动的、内敛的暗红光泽所覆盖!它不再冰冷死寂,而是散发着一种温热的、如同活物般的生命气息!
那抹惊鸿一瞥的紫铜色微光并未出现,但这内敛暗红的光泽,却带着一种沉厚、坚韧、如同大地深处初凝熔岩般的原始力量感!
“成了?!”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席卷林涛全身!三日不眠不休的痛苦煎熬,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他下意识地想要挥动这把焕然一新的“刀”,感受它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意念与沉木牌和刀身的联系出现一丝松懈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覆盖整把刀的暗红光泽,如同被戳破的气泡,骤然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刀身内部那原本有序流转的暗红光点瞬间变得混乱、狂暴!一股极其尖锐、混乱的“意念”猛地从刀身中爆发出来,狠狠刺入林涛的意识深处!
那并非语言,而是一种充满了原始本能、狂暴、嗜血、渴望撕裂与破坏的混乱咆哮!如同被囚禁万载的凶兽骤然苏醒,对着第一个看到的存在发出毁灭的嘶吼!
“啊!”林涛猝不及防,只觉得脑袋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身体猛地一晃,覆盖在刀身上的手掌几乎被那狂暴混乱的意念震开!
同时,那截暗红刀身剧烈地震颤着,发出刺耳的嗡鸣,刀身上流动的暗红光泽明灭闪烁,颜色变得驳杂而混乱,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之前灰斑岩矿石中那种狂暴的煞气黑芒!一股难以控制的、想要挥刀劈砍、想要撕裂眼前一切的原始破坏冲动,如同毒藤般顺着刀柄缠绕上林涛的手臂,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
器胚初醒,灵性混沌,凶煞反噬!
林涛瞬间明白了!这刀身“新生”的微弱灵性,根本未曾被驯服!它如同初生的野兽,充满了原始的本能和从灰斑岩中汲取的狂暴煞气!沉木牌三日的温养,只是强行“唤醒”并“喂饱”了它,却未能引导它、驯服它!此刻,这混沌的“器灵”感受到了他意念的松懈,立刻反客为主,试图用狂暴的意念侵蚀他的心神,将他变成只知杀戮的傀儡!
危险!前所未有的危险!
林涛双目赤红,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了鲜血!他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脑中那撕裂般的剧痛和疯狂滋生的破坏欲!覆盖在刀身上的那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按住,任凭刀身如何剧烈震颤、那股反噬的意念如何冲击,也绝不松开!
“给我…安静!”林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额角青筋暴跳!他集中全部残存的心神,疯狂催动怀中的沉木牌!
沉木牌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和刀身狂暴的煞气!它散发的温润光晕瞬间变得明亮而急促!一股更加磅礴、更加精纯的深黄暖流汹涌而出,带着一种安抚、调和、镇压的磅礴意志,狠狠灌入那截暗红刀身!
深黄暖流与刀身内狂暴混乱的暗红煞气轰然对撞!
“滋啦——!”
仿佛滚油泼入冰水!林涛的掌心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麻痹感!刀身的震颤达到了顶峰,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暗红与深黄的光芒在刀身表面疯狂交织、撕扯、湮灭!
沉木牌的暖流如同中流砥柱,强行压制着那股混乱狂暴的意念,试图抚平它的躁动。然而,那新生的混沌器灵如同最桀骜的凶兽,虽然被暂时压制,却依旧在疯狂挣扎、咆哮,凶戾的煞气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抵抗着沉木牌的调和之力!双方陷入了僵持!
林涛感觉自己的精神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边要承受刀身反噬意念的疯狂冲击,一边要竭尽全力维持沉木牌的输出,心神之力在飞速消耗!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脊背滚落,瞬间又被沉木牌的暖意蒸干。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这样下去不行!他的心神之力即将耗尽!一旦压制不住,让这凶煞器灵彻底反噬,他要么变成只知杀戮的疯子,要么就会被这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
必须彻底降服它!建立联系!掌控它!
《粗铁锻法》!那核心传承中,关于“心意相融”、“刃生于心”的箴言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如何做?!意念为锤…心神为炉…如何将意念化作掌控的锤?
林涛的目光,在极度痛苦和混乱中,猛地扫过地上那块覆盖着厚厚尘埃、死寂如同顽石的古老沉木牌!
两块木牌!一枯一荣!一死一生!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最后一道霹雳,瞬间照亮了他的意识!
滴血!认主!以血为引,以枯牌为桥,以意念为契!强行建立与这新生凶兵的联系!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孤注一掷的赌博!
“呃啊——!”林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抬起那只包裹着破布、掌心伤口已然在沉木牌滋养下愈合大半的左手!狠狠一口咬在手腕的血管之上!
剧痛传来!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气息的鲜血瞬间涌出!
他不再看那挣扎震颤的暗红新刀,目光死死锁定地上那块死寂的古老沉木牌!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决绝,所有的求生意志,都化作一道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精神利箭,狠狠刺向那枯牌!
以血为引!唤醒你!沟通你!以你为桥梁!镇压它!掌控它!
“去——!”
随着他心中无声的呐喊,左手手腕涌出的鲜血,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细小的血线,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滴落在古老沉木牌那覆盖着厚厚尘埃的黝黑表面!
“嗤——!”
鲜血滴落尘埃的轻响,在此刻死寂的骨洞中,却如同惊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秒!
“嗡——!!!”
那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古老沉木牌,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嗡鸣!其声苍凉、悲怆、如同远古巨兽跨越时空的咆哮!覆盖其上的厚重尘埃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疯狂地震动、剥落!露出了黝黑木质表面那同样细密玄奥、却布满无数细微裂痕、透着无尽死寂与沧桑的纹理!
林涛滴落其上的那几滴殷红鲜血,如同滴在了烧红的烙铁上!瞬间被枯牌吸收!消失无踪!
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冰冷、枯寂、如同埋葬了亿万星辰的亘古荒原般的恐怖意志,猛地从枯牌中苏醒!这股意志如此庞大、如此沉重、如此古老,带着一种俯瞰万古、历经沧桑的漠然与悲凉,瞬间充斥了整个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