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如同无形的蛇,缠绕着林涛湿透的身躯,贪婪地吮吸着最后一丝可怜的温度。他背靠着粗糙湿冷的洞壁,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尖锐的痛楚。深潭的冰冷似乎已经渗入了骨髓,冻得他思维都近乎凝滞。视野在黑暗和眩晕的边缘反复拉扯,耳边只有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在死寂的洞穴里格外清晰。
他挣扎着,用几乎冻僵的手,摸索着解开腰间早已湿透、沉重如铁的草绳腰带。那件同样湿透、沾满泥污血渍的破棉袄被他费力地剥了下来,像剥下一层冰冷的裹尸布。湿冷的空气瞬间毫无阻碍地舔舐着他单薄的里衣,激得他浑身剧烈一颤,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但他强忍着,将冰冷的湿棉袄用力拧绞,浑浊的泥水混杂着暗红的血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厚厚的积尘中。
拧得再也拧不出一滴水,他才将这件勉强算是“干燥”了一些的破袄重新裹在身上。冰冷的湿气依旧刺骨,但比刚才纯粹的水浸要好上那么一丝。他摸索着,用牙齿配合相对完好的右手,将里衣的破布袖子撕下一条,然后极其艰难地、笨拙地包裹着左手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布条缠绕上去的瞬间,剧烈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他死死咬着牙,用尽力气打了个死结。暂时只能这样了,没有药,没有热水,能止住血就是万幸。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坐在冰冷的尘土里,背靠着洞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饥饿感如同冰冷的爪子,在空瘪的胃里疯狂抓挠,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绞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几株用树叶包裹的三味草还在,冰冷地贴着胸膛。这是父亲唯一的希望,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还在挣扎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洞穴深处那团模糊的、倚靠在角落岩壁上的轮廓。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心头,但这一次,却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希望”和“疑惑”的情绪所冲淡。
那具骸骨…那卷皮卷…还有那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沉木牌…
父亲在病榻上,无数次带着无限遗憾和追忆提起的《粗铁锻法》…那本林家几代铁匠念念不忘、却早已遗失的传家之宝…真的会在这里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却顽强地灼烧着他冰冷麻木的心。他必须去看清楚!必须去确认!
求知的渴望和源自血脉深处的某种召唤,压倒了恐惧和疲惫。林涛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粗糙的洞壁,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每一步都沉重异常。他朝着洞穴角落那团模糊的轮廓,踉跄着、小心翼翼地挪动过去。脚步声在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踏起细小的尘埃。
距离在缩短。那具盘膝而坐的骸骨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逐渐清晰。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它,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尊被遗忘的石雕。它的头颅低垂着,看不清面容,只有森白的颅骨轮廓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右臂前伸,只剩下指骨的白骨手掌,虚虚地按在地面那两样东西之上。
林涛在距离骸骨大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骸骨手掌虚按之处。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块木牌!
黝黑的质地,巴掌大小,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绒毯般的积灰。但透过灰尘,依旧能看到那细密如蛛网、天然形成的纹理轮廓!那形状,那大小,那感觉…与他怀中紧贴肌肤的那块沉木牌,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是这块木牌显得更加古老、更加破败,仿佛经历了无尽岁月的侵蚀,连纹理都似乎被尘埃填满,透着一股沉沉的死寂。
而压在木牌之上的,正是那卷用粗糙皮绳捆扎起来的古老皮卷!皮卷的颜色呈现出一种焦黄油亮的质感,边缘磨损得厉害,不少地方已经卷曲、开裂,甚至能看到虫蛀的小洞。皮绳也早已失去了韧性,呈现出一种枯槁的灰白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皮卷的表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和几道深色的、仿佛被火焰燎过的焦痕。
《粗铁锻法》!林涛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父亲无数次描述过的样子——焦黄的皮卷,磨损的边缘,粗糙的皮绳…完全吻合!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伤痛,忘记了冰冷的深潭和恐怖的妖狼!眼中只剩下那卷代表着家族传承、代表着父亲一线生机的古老皮卷!
他再也无法抑制,颤抖着伸出右手——那只刚刚包扎过、依旧沾着血污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渴望,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朝着那卷压在古老木牌之上的皮卷触去!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焦黄、粗糙、带着岁月冰冷质感的皮卷边缘!
就在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似源自灵魂彼岸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在这死寂的骨洞中轰然响起!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穿透力,瞬间震荡了空气,也狠狠撞击在林涛的心神之上!
林涛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浑身剧震!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骇然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紧贴着他胸膛的那块沉木牌,此刻正散发出惊人的热量!那热量并非滚烫的灼烧,而是一种温润磅礴、如同地脉熔岩般的暖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同时,木牌表面那些细密的纹理深处,一道道暗金色的流光如同苏醒的游龙,骤然亮起!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古老气息,将林涛胸前的衣物都映照得微微透亮!
更让林涛惊骇欲绝的是,随着他怀中沉木牌的异变,地上那块被骸骨手掌虚按着的、覆盖着厚厚尘埃的古老木牌,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
“嗡…嗡嗡…”
那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木牌,竟然也发出了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覆盖其上的厚厚灰尘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簌簌震动、剥落!木牌黝黑的表面,同样有极其暗淡、却真实存在的暗金色纹路开始若隐若现,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强行唤醒!两块木牌之间,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能量桥梁,一种源自同根同源的奇异共鸣在狭窄的骨洞中激荡!
这突如其来的、超越认知的剧变,让林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距离那卷皮卷只有毫厘之遥!恐惧、震撼、茫然…无数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块共鸣最为强烈的沉木牌,散发的暗金色光芒猛地一盛!一道凝练如实质、只有小指粗细的暗金光束,如同拥有生命般,骤然从木牌纹理的核心处激射而出!光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射向地上那块古老木牌的中心!
“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水滴落入深潭的脆响!
地上那块覆盖着尘埃的古老木牌,在接触到暗金光束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活力!它表面的暗金纹路骤然明亮了一瞬!紧接着,一道更加微弱、却同样凝练的暗金光芒,从这块古老木牌的纹理中反射而出,不再射向林涛怀中的木牌,而是如同被引导般,猛地射向林涛伸出的、僵在半空的右手食指指尖!
“啊!”
林涛只觉得指尖一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刺痛、灼热、冰凉和无数信息碎片洪流的奇异感觉,如同高压电流般,顺着他的指尖,瞬间窜入手臂,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轰——!”
仿佛有亿万星辰在脑海中同时炸开!无数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看到了无尽的星空在旋转、坍缩!看到了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金属造物在星海中崩解、燃烧!看到了无数扭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虚空中游走、湮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燃烧的星辰背景下,高举着一柄缠绕着毁灭雷霆的巨锤,发出无声的咆哮!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汇聚成一点——一点微弱却顽强到极致的、在地心深处静静燃烧的、青白色的火焰!
这些画面破碎、混乱、无法理解,如同最疯狂的梦境碎片,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和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怆!巨大的信息洪流几乎要将林涛脆弱的意识彻底冲垮、撕裂!
“呃啊——!”林涛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眼前瞬间被无数破碎的光影淹没!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七窍似乎都有温热的液体涌出!他抱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尘土里!
意识在狂暴的信息洪流和剧烈的头痛中飞速沉沦…沉向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冰冷、坚硬、粗糙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林涛的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海深处的碎片,被这冰冷一点一点地拽回现实。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血翳。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