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认那潜伏的恶意似乎真的暂时蛰伏,金戈才小心翼翼地护着黄琳,迅速离开了这片危机四伏的海岸。回到相对安全的市区,坐在黄琳那辆小巧的白色Polo里,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疲惫和对家人处境的焦灼。
“先回你家。”黄琳启动车子,语气不容置疑,“叔叔阿姨现在肯定需要人陪!更需要知道,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车子平稳地驶入滨海镇一个有些年头的安静小区。黄琳父母家在三楼。敲开门,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带着家的气息,却驱不散屋内的愁云惨雾。
“琳琳?金戈?”开门的是黄琳的母亲龙珠,她显然哭过,眼睛红肿,看到女儿和金戈,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快进来,外面冷……”
小小的客厅里,黄琳的父亲黄莨,一个头发花白、脊背挺直了一辈子的老教师,此刻却像被抽走了主心骨,颓然地坐在老旧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金戈的父母金银和吴珍也在,金父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闷头抽着烟,烟雾缭绕,也化不开他脸上的沉重;金母吴珍则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不停地用袖口抹着止不住的眼泪,肩膀一抽一抽。
压抑!令人窒息的压抑!
看到金戈和黄琳进来,吴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找到了主心骨:“小戈!琳琳!你们可算来了!这……这可怎么办啊!那些天杀的,是要逼死我们老金家啊!”她指着黄莨手里的文件,“你爸……你爸一辈子的清白啊!就让人这么泼脏水!还有那补偿款……那是要命的钱啊!”
金戈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快步走过去,接过黄莨手中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文件——那是一份由拆迁指挥部下发的《限期搬迁告知书》,措辞强硬冰冷,最后通牒意味十足。更触目惊心的是下面附着的一纸“举报材料”,影印件,字迹潦草却恶毒,言之凿凿地“举报”金银在当年老宅翻建时“非法侵占集体土地”、“利用职权谋取不正当利益”!举报人署名赫然是“知情人”!
“非法侵占?谋取不正当利益?”金戈的目光扫过那行字,眼神瞬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怒火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烧得他指尖都在发颤!这盆脏水,泼得又狠又毒!直指父亲一辈子的清誉!
“爸!”金戈的声音因为强压怒火而微微发哑,他看向父亲金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宅翻建那会儿,我还在上大学,具体手续……”
金银狠狠吸了口烟,劣质烟草呛得他咳嗽了几声,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屈辱,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凉。“手续……手续清清楚楚!当年翻建,是村里统一规划,批了条子,按了红手印的!宅基地面积,四至范围,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补偿标准也是按当时政策谈妥签字的!什么狗屁的非法侵占!什么狗屁的谋取不正当利益!这是要往死里整我啊!”老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老金,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黄莨沙哑着嗓子开口,拍了拍老友的膝盖,又转向金戈,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老教师的睿智和凝重,“金戈,琳琳,这事儿……不简单。早不举报晚不举报,偏偏在补偿款要落实、拆迁要强推的节骨眼上,甩出这么一封查无实据却杀伤力巨大的‘举报信’?这是有人存心要把水搅浑!想用这盆脏水,逼你们就范!要么忍气吞声认栽,放弃该得的补偿;要么,就得花大力气、费大功夫去自证清白!可自证清白……谈何容易?时间拖不起,流言蜚语更杀人!”
黄莨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愤怒的表象,直指核心的阴毒!金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好毒的手段!这绝不是简单的见财起意!这是处心积虑的构陷!目标明确——就是要把父亲钉在耻辱柱上,让他们家在舆论和时间的双重绞杀下崩溃屈服!
“爸,妈,叔叔阿姨,”金戈的声音异常沉静,那是一种愤怒沉淀到极致后淬炼出的冰冷,“这脏水,我们一滴都不能认!该我们家的,一分也不能少!这背后使绊子的人……”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份恶毒的举报信,“不管是赵阎那条毒蛇,还是别的什么魑魅魍魉,这笔账,我们记下了!但现在,光生气没用!得想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当务之急有三:第一,稳住情绪,身体不能垮!第二,自证清白!当年所有的审批文件、协议、签字,哪怕是一张收据条,全部找出来!越全越好!第三,找出这个所谓的‘知情人’!这封举报信,就是突破口!”
“对!金戈说得对!”黄琳立刻接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目光坚定地扫过四位老人,“叔叔阿姨,爸妈,你们放心!我和金戈绝不会袖手旁观!找证据的事情交给我们!我们年轻,腿脚快!你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体!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不下来!”
龙珠抹着眼泪,看着女儿和准女婿并肩而立、眼神坚定如磐石的样子,心里的绝望和恐慌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她哽咽着连连点头:“好……好孩子……有你们在……妈这心里……总算踏实点了……”
金银掐灭了烟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往日的刚毅:“行!听孩子们的!老婆子,别哭了!哭顶个屁用!翻箱倒柜!把当年那些老黄历,都给我找出来!一张纸片都不能漏!”
压抑的气氛,因为金戈和黄琳的到来,以及他们斩钉截铁的态度,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充满斗志的口子。希望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阴霾。
接下来的两天,金戈和黄琳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开始了争分夺秒的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