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微笑着没说话,眼角瞥见沈砚的耳根红了。他从袖中取出两匹藕荷色纱:“王婶,给您和婶子做件夏衫,这料子凉快。”
王婶接过布,摸了又摸,嘴里不停念叨:“好料子,好料子……沈大人是个厚道人。”
离开落霞镇时,老李木匠和王婶都来送,站在老槐树下,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沈明趴在马车窗边,挥着手喊“下次还来”,声音脆生生的,惊起几只栖息在槐树上的麻雀。
马车驶离巷口时,苏微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的影子渐渐远了,却像在心里扎了根。她忽然明白,沈砚执意要来这一趟,不是为了怀旧,是想告诉这片土地上的人——他们熬过了最苦的日子,如今活得很好;也想告诉当年的自己,那些深埋的委屈与期盼,终究有了归宿。
“在想什么?”沈砚的左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过来。
“在想,当年若没离开沈府,会是什么样。”苏微望着窗外掠过的田埂,麦浪翻滚着,像片金色的海。
“会是另一种活法。”沈砚的声音很轻,“但未必有现在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没有这间染坊,没有明儿,没有……我们。”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却像颗石子落在苏微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转头看他,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的浅疤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却不再显得狰狞,反而成了岁月赠予的勋章。
马车行至渡口,夕阳正落在运河水面,把河水染成一片金红。沈明靠在苏微肩头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到了槐生手里的拨浪鼓。沈砚从包里取出块槐花糕,递到她嘴边,糕上的糖霜沾了他的指尖,亮晶晶的。
“尝尝。”他的眼里盛着暮色,也盛着温柔,“李婶的手艺,比当年更好了。”
苏微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混着槐花的香,像极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未曾言说的情愫。她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好的日子,不是锦衣玉食的沈府岁月,也不是惊心动魄的京城过往,而是此刻——身边有他,有孩子,有归途,有来路,有这满袖的槐花香。
船行至午夜,沈明睡得正沉。苏微靠在沈砚肩头,听着运河的水声,忽然道:“回苏州后,把后院的兰草分些到落霞镇吧,种在老槐树下。”
“好。”他的声音带着睡意,却很清晰,“让它们替我们,常守着那里。”
元启八年的夏夜,运河的风带着槐花的甜香。苏微知道,落霞镇的老槐树会记得他们,就像他们会记得那些在树下哭过、笑过、挣扎过的日子。而往后的岁月,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想起这槐花香,想起身边的人,心里就永远有片安稳的角落。
船帆在风里鼓荡,载着他们,向着苏州的方向,也向着更长远的将来,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