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微手微顿,墨锭在砚台边缘磕出轻响。沈明是沈家幼弟的遗孤,才五岁,自小跟着柳氏,她平日照拂得多些。前几日见孩子的鞋磨破了底,便夜里就着油灯缝了双新的,鞋头绣的老虎眼睛,用了点柳氏赏的金线。她垂着眼道:“小孩子家穿鞋费,多缝几道才结实。”
沈砚没再说话。等墨研好了,苏微将砚台捧给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苏微低下头,看见自己粗布衣袖上沾了点墨痕,像落在灰布上的星子。她的手常年做活,指腹带着薄茧,不像沈砚的手,白净修长,只在握笔处有层浅淡的茧子。
“公子还有吩咐吗?”她轻声问。
“没了。”沈砚接过砚台,转身时道,“雨大,廊下滑,你也仔细些。”
脚步声渐远,苏微还维持着垂手的姿势。雨丝落在她发间,带来微凉的湿意。她望着沈砚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墨痕的袖口,忽然想起柳氏教她识字时说的话——“字要端,人要正,哪怕是微末尘埃,也得有自己的筋骨。”
她抬手,用指尖轻轻蹭掉那点墨痕,墨香却似浸进了布纹里,隐隐约约,散不去了。
廊外的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说着话。厨房里飘来蒸米的香气,混着雨气漫过回廊,是寻常人家过日子的温软。苏微收拾好笔墨,转身想去看看沈明醒了没,却见管家匆匆从月亮门进来,脸色发白,雨帽都没摘,脚步踉跄地往正厅去,嘴里还念叨着:“老爷呢?京里来的官差……”
那声音被雨声揉碎了,却像一道惊雷,在苏微耳边炸响。她攥紧了手里的布巾,指节泛白,望着正厅的方向,忽然觉得这缠绵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时的苏微还不知道,这场雨过后,沈府的天,就要变了。那些她以为会恒久的安稳,那些藏在墨香与针线里的暖意,都将在顷刻间,被狂风暴雨撕扯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