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有这样,一具身躯才有可能作为一个器皿,长久地存住更多神魂。
眼帘一落,再睁开时,周遭陷入一片昏黑。有些不清晰的声色回荡在空中,孟微之燃起一点灵焰,抬腿向前走——脚下都是没到踝处的冷水,他淌过这方无边际的平湖,忽而意识到,这应该是孟如海的灵台。
灵台之中,能存诸多虚像。
他看到了一些孟如海同焉阙在一处的场景,再向前走,只见静水之中有人正仔细地清洗着什么——走近一看,居然是江南树。他手中的群玉珠沾满了粘稠的血,正被浸在浅水中,有生命般攀着主人的小臂。
孟如海的相匆匆出现,在一侧站定,道:“你这样东躲西藏不是办法,这些爪牙哪里杀得完?听我的,虫岭之南有一处好地方,名叫吴郡,你不如去那里安顿下来。”
“悉听尊便。”江南树一笑,“多嘴问一句,我何时能见到他?”
“快了。”
孟如海仰头看向某处。
“我听说大天尊想要入凡转世,天玄想将他托在我名下,做在凡世无根的仙奉子,好少沾染因果。”他道,“到时,我便让大天尊落在吴郡,你会见到他。”
江南树颔首,道:“那就再等一些时候吧。正好,那件事也不能再拖了。”
他利落地起身,回过头走向无尽的虚空中,孟微之想要跟上去,只觉得一脚踏空。仿佛是长风吹度,他踏到坚实的石板路上,周围百姓越过他来来往往,好一派喧嚣景象。
“大公庙会!福生无量!”
一个黑胖大汗敲锣打鼓自身边走过,越过那汉子宽阔的臂膀,孟微之一眼看到了一个挑着扁担、腰后别唢呐的瘦削少年人——那正是他自己。
十五六岁的孟十四将药筐一放,便往墙头上靠过去。来来去去这么多人,他看一眼就知道谁会买自己的药,也不在乎少钱,只半眯着眼,看着铜板落在小盒里。
一个穿白衣服的给得尤其多,却未再伸手拿走什么。他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只看到衣袂在面前一掠,那人便没入人潮、不知所终了。
可孟微之这次看得很清楚。
这是江南树第一次在吴郡见到孟微之。他快步走出去几丈,便停下了,挑开幂篱前的纱帘,回身望过去。
人海中的,长久的凝望。
孟微之行走尘世千百载,什么没见过,对那目光并不陌生——温烫的,柔软的,贪妄的,绝望的。
不清白的。
他一下子想起在那个雪夜,在苍梧的荒寺,江南树对他说了三个字:也皆是。
家人,故友,师长,爱人。
也皆不是。
先前在暗处回荡的声响忽而清晰起来,一浪叠着一浪,冲到他耳中,那声音他有些陌生了,但语气是呼之欲出的熟悉——带着谨慎,温和地咬着字,又有一种莫名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