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声响。
夜枭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最清楚这封信里写了什么。
镇北王亲赴首辅府邸,名为“扬名”,实为构陷。
两位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像商量一桩生意般,谈论着如何将一场辉煌的大胜,变成他家公子投机取巧的污点。
这是来自父亲的背刺,阴狠,且致命。
他不敢抬头看林程延的表情,生怕看到哪怕一丝的愤怒、失望或者痛苦。
然而,他等了很久,只等到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低,很冷……
“呵。”
林程延将那张丝绢凑到灯火上,看着它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
“果然如此。”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
因为,他从未有过任何期待。
从他记事起,那个所谓的父亲,眼中就只有那个病弱的“嫡子”林程乾,自己所有努力,所有拼杀,都不过是为那位真世子铺路的垫脚石。
以前,他尚存一丝幻想,以为只要自己战功足够耀眼,就能换来父亲的一丝认可。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
在林在虎眼中,他不是儿子,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当这件工具表现得太过锋利,甚至有了威胁到主人的可能时,唯一的下场,就是被亲手折断。
也好。
这样,他就可以再无顾忌。
林程延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新的竹简,提起笔,墨汁在砚台里晕开一团浓重的黑。
“父亲想让我在朝堂上‘扬名’,那我便如他所愿。”
他下笔极快,字迹却如刀刻般刚劲有力。
他没有写任何辩解或委屈,通篇都是冰冷而精确的数据。
“磁吸式陷阱战术详考”。
他给自己的战术起了个名字。
从地形勘探,到土方工程量,再到陷阱布局的几何角度,以及如何利用人性的怯懦和蛮族的傲慢,一步步引诱敌人踏入死亡区域。
每一个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
然后,是那份辉煌的战利品清单,和那份刺眼的伤亡对比。
这是一份足以载入兵部史册的完美战报,任何一个懂兵的人,都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可怕价值。
写完这份奏报,他没有停笔,而是另取了一张素笺,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字体。
“谢相亲启……”
他写的,是另一封信。
这封信里,他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少将军,而是一个满怀赤诚却报国无门的后辈。
信中,他先是请教了几个关于北凉防务的艰深问题,展现自己的军事才能,接着话锋一转,“无意”间提到了自己的困境。
“……镇北王或以为此战侥幸,恐学生因此滋生骄气,欲加以敲打,此乃舐犊之情,学生不敢怨。然北凉防务,国之大事,若此法确为有效,仅因父子之嫌隙而废弃,恐非社稷之福。学生人微言轻,恳请太傅以国事为重,为学生主持公道。”
字字泣血,句句为国。
直接将自己放在了为国为民的道德高地上。
他将两份文书分别装入不同的信筒,用火漆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