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气缭绕中,皇帝从堆叠如山的奏折中撩起眼帘,侧眸瞥了一眼,御前掌印张恪领会,小步退了下去。
朱门大开,外头的风雪透了进来,殿前的玄玉宫砖,凝霜带雪,光可鉴人。
清河双膝跪地,稽首大拜。
不知是否是错觉,皇帝的声音比曾经温和了些许:
“免礼。清河可知,朕为何要你还朝?”
见她跪伏不语,皇帝目光微沉,淡淡道:
“朕老了,也想要儿孙满堂。宴海走了。太子与朕并不亲近。诸王皆去往封地,连你最小的阿弟也已之藩。”
“朕想你娘了。朕想召你回宫,陪着说说话。”
清河抬首,看着这位纵横天下的帝王,虽正值盛年,鬓边已有青灰。
她的父皇,是曾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维系大唐不坠不堕,匡扶社稷,把持朝政,控世家,除党派,治乱臣,也曾心存海晏河清的治国理想。
在空寂的含元殿内,身前是丹陛玉阶,身后是金雕御屏,他在正中居高临下,九五至尊,孤家寡人。
她对她的父皇,心中已没有了恨意,只有怜悯。
“清河还在为当年之事怪朕么?”头顶突然传来皇帝低沉的叹声,
“儿臣,不敢。”清河头叩手背,声音闷在交叠的怀袖里。
皇帝敛袍,一步一步走下玉阶,一把将她扶了起来,道:
“骑虎之势,不得不下。但……”他低声在清河耳边说道,字字敲心,“当年朕派去的援军,本是真的援军。”
清河垂首,收敛衣袂,盯着地上天子襄珠嵌玉的六合靴。此时闻言猛地抬头,巡视大殿四周,没有宦臣张恪的踪迹。
她的父皇,故意屏退了张恪,告诉了她这句话。
宦党自她祖父起就大受重用,不仅掌管禁军,还染指边关,如今,已是尾大不掉之势。
本是制衡朝局的宦权,反倒成了限制皇权的柄。
多年来,萦绕在她心头的唯一一疑点在这一刻解开。
因为,没有一个皇帝会亲手屠杀他用民脂民膏养出来的雄兵良将。哪怕帝王怀疑其将有反意,至少在定罪前,不会妄自行自断一臂之举。
三万忠魂,至死受辱,埋骨他乡。
即便帝王心术何其冷酷无情,于情于理,这也不是一笔可以随意抹去的账。
更何况,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那位故去的河西萧帅曾为肱骨,后来诸王夺嫡中更是有从龙之功,帝王再是忌惮,也该留有一念之仁。
所以当年,截杀河西军的,不是她父皇下的令,而是那张恪为了夺权私自所为……
一时,清河脸色骤变,心头波涛汹涌。
皇帝的目色深若寒潭,语调听不出喜怒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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