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灰头土脸,嗷嗷道:“我都把你带到这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先前她带着晓羡鱼到了黄泉河畔,遥遥见到那艘小船,瑟瑟发抖着不敢上前,生怕被鬼君因她看护不力之事降罪于她。
便指了指方向,让晓羡鱼自己过去,然后她拍拍屁股溜回极乐京,继续安抚幽灵们。
岂不料刚回去,迎面就撞上了沈疏意。
十分激烈地打了一番,打塌极乐京三条街,她没打过。
然后便被擒了,给沈疏意带路。
船篷之上,沈疏意面无表情松开手。
傀儡少女翻了个滚落下来,飞快地觑了奚元一眼,溜去船头和白骨老者一起望天。
想到方才那一幕极有可能被旁人看了去,晓羡鱼简直老脸一红,心虚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奚元倒是一贯的淡然,乌玉似的眸子一转,就这么顶着那张与微玄如出一辙的面容望来。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沉默地相撞。晓羡鱼左看看右看看,本还心念电转酝酿着如何解释,结果沈疏意看起来好像并不震惊。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奚元温声道:“他已经猜到了。”
沈疏意又不傻,经过寂灭之森里那一遭,再从辞云真人口中听到晓羡鱼那一句“孤身弑天”,不难猜到真相。
他前世与微玄有过几面交集,那个人与外界所传的不大一样,总之并不似今夜见到的这般,冷冰冰、空落落,像被挖走了七情。
沈疏意眼皮冷冷一垂:“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起这三百年间自己几番上青炼山,软硬兼施要见微玄,皆未能如愿。
原来,他早已不在人间。
“青炼山竟隐瞒你的死讯三百年。”沈疏意轻嗤,“他们难道是怕没了你,六宗之首的位置便不保了么。”
奚元理了理暧昧凌乱的衣袍,云淡风轻:“谁说我死了。”
话音一落,空气微凝。
“没死,又是如何成了这幽都山……”沈疏意蹙了下眉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你,是鬼修?”
晓羡鱼眨了下眼,旁人能想到的,她这渡魂师理所应当也能想到。
世间鬼物,除了人死后执怨不散而成的,还有一种十分特殊,便是活人化鬼。
活人化鬼极为少见,因为那只发生在高阶修士身上。通常是一个人生出心魔,偏执太过才堕落成鬼的。世人称之为鬼修。
晓羡鱼衣袖下的手指攥紧了,轻声问:“青炼山上闭关的那个“圣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你炼的分/身傀儡,还是……”
还是什么,她不敢细想。
奚元搭下眼,提及遥远前尘,语气轻描淡写:“我身上流淌着灵族血,与灵源神木的地脉共鸣。厄沼滋长于地脉,渐以此乱我心神。”
“我索性剥离半身灵族血,剔去仙骨,将那空壳子留在青炼山。剩下的我……当算半人半鬼罢。”
起初百年,他意识混沌,确确实实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在天地间寻觅不到归处。
只是心中始终缠绕一抹牵挂,他循着本能向妄海而去。渐渐地,终于忆起前尘,清醒过来。
捡回了她的微弱残灵,还有那个好心将她的残灵护在怀中的傀儡。
月白不算得十分得力的下属,她不聪明,嘴上也没把门,但她仍成为了幽都山一鬼之下的十殿总督。
只因他当年来得太迟,倘若没有月白,她的残灵便就此湮灭于茫茫妄海了。
每思及此,唯余后怕。
晓羡鱼听得心惊,血脉深淌于骨肉里,人可断手脚,却割舍不了血脉渊源,所以世人才将亲缘传承看得那样重。他口中轻描淡写的“剥灵血、剔仙骨”,无异于把人切成千片万片,敲碎重塑,如同炼狱酷刑。
其中所要经受的痛楚煎熬,连青炼山禁牢里的红莲业火都自愧不如。
晓羡鱼紧盯着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身死那夜。”奚元顿了一下,温声道:“没关系,不疼的。”
晓羡鱼拧着眉,当然不信。
纵是高高在上的圣子,亦是血肉之躯,怎会无
知无觉。
这话换作旁人,轻易也便信了。然而世间大概再没别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师兄其实娇贵得很,一点儿也耐不住疼。
当年禁牢深处,绵延不灭的红莲业火在骨血里焚烧,也将他的心神烧得迷离破碎。以至于当她勾下他雪色腰封时,他没有拒绝。
【已老实求放过已老实求放过已老实求放过已老实求放过】
她的主动,虽也有那么几分私心在,但主要还是为解锁心咒。她实在不忍看他以身作枷,与她一同被囚在这永无尽日的囚笼里。
他若清醒,断会拒绝。
那一次没有,往后次次便也没有。
那时她常想,这红莲业火不如烧在自己身上,因为她这圣子师兄看上去还没她能忍耐。
她自认心智坚毅,便是万箭穿心也能不吭一声,却经不住这般侵占与掠夺。颤栗的腰身被死死按住,业火滚烫,温度隔着冷白皮肤传来,犹如火舌舔舐,凶狠过了头,寸寸碾压她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