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生出一种微妙的不悦来,
他情绪一向很淡,尤其是谢延玉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专不专心也和他没任何关系,他根本没任何理由将情绪浪费在她身上,但这不悦来得毫无缘由,不强烈,甚至很淡,但就是这样一点不悦,已经足够让他不舒服。
谢承谨手指虚握,压下这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在贺兰危打破结界的时候就已猜到,她收到的消息是贺兰危发的,贺兰危今天来这有案卷的原因,但可能多少也有点她的关系。他像一个安静的观察者,将他们那些不清不楚收入眼中,
而他也知晓,
她对贺兰危有意,甚至有些上赶着,想攀上贺兰家的高枝。
既然如此,为什么刚才还多余试探她这一下?
对一件毫无意义的事生出试探的念头,甚至付诸行动,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兴许不悦是来源于此。
他冷静地分析,看着谢延玉在下面偷看传讯符,也不准备再管她。
总归,
他有心阻止她和他接触,这两人平时见不到,传几句消息又能怎么样?
传几句消息也不至于能抹黑谢家门风,既如此就没什么好管的,
他不喜多管闲事。
谢承谨想得很清楚,这次彻底将视线从谢延玉身上挪开,仅仅留了一点灵力覆盖在周围,用来观测四周的灵力往来,能稍微测算一下她是否已经给贺兰危回了消息,回了几句,什么频率。
然而出乎意料的,
周围灵力并无任何交互。
这意味着谢延玉只是看了看消息,却没回复。
谢承谨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回复,兴许是在思忖着要如何回复也未可知,他好奇心不强,这念头在心里掠过,很快就消失无踪,他侧过眼看向窗外的侍从,准备和侍从说他马上就去茶室。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
下一秒。
就听见谢延玉那边又是一阵动静。
他勒令自己不去看她,只要她不和贺兰危产生什么实际接触就都由她去,
然而下一秒——
谢延玉拿着那几册心法,走到了他面前。
这下谢承谨想不看她都难了。
他顿了顿,语气疏冷:“怎么了?”
谢延玉向他行了一礼:“今天多谢兄长。兄长现在有客人,我就不多耽误兄长了。”
她拎得很清,
听见他还有客人,就主动来辞别,不给他添麻烦。谢承谨应该觉得妥帖舒坦的——
如果他那位客人不是贺兰危的话。
但那位客人是贺兰危,谢承谨就难免多想,她到底是有眼力见,还是在打别的主意?她方才不回复贺兰危的讯息,是不是想着趁这个时候出去,和他搭话?
贺兰危在等他看案卷不假,她应该也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和贺兰危有什么,但等看完案卷后呢?她会不会和贺兰危约好等那时再见面?
他没放她走,徐徐问:“心法全背完了?”
谢延玉想不到他事这么多。
她不太想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了,他这两天很反常,她总有一种被他监视的感觉。尤其是刚才,她趁着他不注意偷看传讯符,看见贺兰危给她回讯息,刚想仔细看,就感觉到他的视线又挪回她身上了。
被他盯着,别说给贺兰危回消息了,她就连贺兰危给她发了什么话都没看清。
于是她过来向他辞别,准备等出去了再看消息、回消息,结果他也不说放她走,像想把她困在这。
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顿了下,还是低眉顺眼道:“全部背完了。”
谢承谨平静道:“背给我听。”
谢延玉眼皮跳了下。
她按下心中不耐,背了几句给他听,然而一句接着一句,他也不说停,大有真的要听她背完全篇的意思。
但她哪能把所有的都背下来呢?
她刚才坐在那,为了打发时间,确实背下来了一些,但也只背了前面几句,毕竟也不是真的需要这些,后面的她甚至看都没看。现在背完前几句,她越往后背,越磕磕巴巴,到第十几句的时候,她直接沉默了。
谢承谨:“继续。”
谢延玉不出声了。
谢承谨过了一会,才说:“你同我说全部背下来了,是撒谎么?”
他声音冷,冷到像要结冰了,屋子里又安静,一下就冻出一种剑拔弩张的压迫感来。
谢延玉确实是撒谎,但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是个软性子,他这样咄咄逼人,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不愿意顺着他的话承认,而是抬起头,黑森森的眼睛看着他,慢声说:“没撒谎,我背完了。”
还在撒谎。
急着出去,到底想干什么?
谢承谨对上她的视线,她也不避让,就这样看着他,看似温和有礼,实际上这温和之下藏着硬邦邦的刺。先前压下去的不悦倏的一下,卷土重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头一回,在他漠然无波的胸腔里,烧出很小很小的一点火星。
他拿起桌上的戒尺,走近她,冷冷俯身:“谢延玉。知道谢家人修习时,对夫子撒谎要打手板吗?”
谢延玉语气仍旧温和,但已经透出点寒意:“兄长是兄长,不是夫子。”
“现在是我在教你修行,”谢承谨声线平平:“伸手。”
谢延玉眼底已经一片阴冷,她垂下眉睫,将眼底深黑掩去,依言伸手。
手掌摊开,他没有打她手板,只是把戒尺搁在她掌心。
戒尺是灵玉制成的,上面灵力翻涌,贴在掌心触感冰凉,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继续背,背错一句,打一下,”
谢承谨声音冷得要掉冰渣子:“若背不完,今日就不要走了。”
他这姿态压迫感十足,倘若直接拆穿她,打她手板也还好,他明知她在撒谎,却还要让她背,背错一句打一下,几乎就是在逼着她承认自己撒谎了,这和直接打她手板有本质的区别,一个是惩罚,一个则咄咄逼人,有点驯化的味道。
谢延玉都做好被打手板的准备了,
这一下,
她原本还压着的火气也直接被点燃了,被逼到这个程度,没有她再继续低头让步的道理,她动了动唇,没背出一个字来,在他要抬起戒尺打她手板的一瞬,她骤然合拢掌心,抓住戒尺用力一扯——
措不及防。
谢承谨虽然拿着戒尺要打她手心,但没多用力,被她这样一扯,戒尺就被轻易扯了出去。
掌心倏然一空。
随后,
听见她低声刺他:“倘若我要是背出来了呢?兄长又要如何?罚改成赏么?”
语气并不温和,好像原本藏在皮囊下阴暗处的软刺在这一刻生长出来。
谢承谨有几分清楚她的本性,他像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毫无波澜地观看过她露出软刺的样子,他们离得太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为他不把她放在眼中,她的刺自然也无法伤害他分毫,他又何需有什么波澜?
不过她虽是假装温驯,但像眼下这样明晃晃地展露出锋锐利刺,也足够令人感到意外。
谢承谨看着她,没将戒尺拿回来:“你想要如何赏?”
谢延玉直白道:“我若背出来,首先兄长不能继续把我拘在这。”
她明晃晃地向他展露出尖刺,
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她要出去。
想出去又是因为什么?贺兰危?
冷不丁的,谢承谨好像被她的刺蛰了一下。